一大清早, 环夫人带着儿子曹冲来见丁夫人, 甫一进屋便道:“冲儿, 快给夫人行礼。”
曹冲撒开环夫人的手,在屋中端端正正地跪下,像模像样地向丁夫人磕了个头:“冲儿请嫡母晨安。”
丁夫人虽素来不待见环夫人, 但见曹冲小小年纪便这般乖巧懂事,心下不免疼惜,道:“起来吧,何苦让孩子行这么大的礼。”让人给环夫人和曹冲看座。
环夫人道了谢,拉着曹植在侧席上坐了,道:“冲儿几日不见夫人, 着实想念了, 昨天还跟我念叨呢,今日一早我得了夫人的允准, 便赶紧带他来了。”
她情知丁夫人最看不得姬妾们妖妖调调的,今日特地换了颜色寡淡的粗布裙,铜簪挽发,不点胭脂,只淡淡地描了眉, 不似在曹操面前打扮得那般艳丽娇媚。丁夫人看着还算顺眼,便道:“这几日我忙着给华儿置备嫁妆,腾不出空来, 屋里也因此弄得乱糟糟的, 便没让你们过来定省。”
环夫人道:“这是自然了, 华姑娘出嫁是咱们司空府的头等大事,夫人自然是要亲力亲为的。不知华姑娘的嫁妆备得如何了?”
丁夫人命人将一份礼单呈给卞夫人,道:“正好你也帮我看看,还缺什么不缺?我老婆子年岁大了,记性不好,怕有不周全的地方。”
卞夫人接过礼单翻看了一会儿,赞叹道:“不缺了,不缺了,华姑娘的嫁妆比当年阿节和宪贵人进宫时的嫁妆还丰厚哩,只怕丁家的人见了连眼都要直了。”说着话,瞧了瞧丁夫人的脸色,又笑道:“自然了,华姑娘是夫人的嫡女,不比阿节和宪贵人是庶出,嫁妆丰厚些是应当应分的。”
丁夫人听了还算满意,便命人收了礼单,给环夫人和曹冲上了鲜果茶水。环夫人挑了一只柑橘剥着,随口问:“华姑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陪着夫人?”
丁夫人道:“姑娘家的,就快出阁了,总归是害羞,不好意思见人。再者说了,她婚期在即,也该收敛些,在屋里学学规矩,不好总是出来抛头露面的。”
卞夫人掩口笑道:“还是夫人的家教严,不似妾身和卞夫人教女无方,阿节和宪贵人进宫前野得跟什么似的,进了宫才规矩些。华姑娘蒙夫人教导,还未出阁便这般温婉贤淑,进退有度,来日嫁了人,定是位人人称道的贤妻良母。”
环夫人本是一心恭维丁夫人,谁知却引得丁夫人伤心起来,叹道:“我老婆子没用,一生没有自己的儿女,好在养了子脩和华儿这两个好孩子。可惜子脩去得早,如今华儿也要嫁人去了,我往后还有什么盼头?”
环夫人忙劝慰道:“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夫人若是留她一辈子,岂不是害了她?况且华姑娘嫁给丁仪乃是下嫁,不比阿节和宪贵人嫁进宫里,想回家一趟都难。夫人何时想姑娘了,派人去丁家接她回来住几日便是,丁仪不敢说什么的。再者说了——”环夫人顿了顿,抚着身边曹冲的脑袋道:“夫人是司空的正室,司空的孩子不都是夫人的孩子么?司空定不会教夫人膝下寂寞的。”向曹冲使了个眼色,将手里的剥好的橘子递给他。
曹冲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接过橘子跑到主位上,向丁夫人道:“请母亲吃橘子。”
丁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曹冲依偎着她坐下,撒娇地让她搂着自己,奶声奶气地道:“冲儿也是母亲的儿子,冲儿会替华姐姐孝敬母亲的。”
他生得玉雪可爱,话又说得讨喜,丁夫人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再拒绝他的亲近了,冲他笑了笑。环夫人看在眼里,暗自欣慰,她一直想让丁夫人抚养曹冲,好为儿子谋一个嫡子的身份,来日顺理成章地继承曹氏的家业。奈何丁夫人瞧不上她,连带着对曹冲也冷冷的,而今她可算是要如愿以偿了。环夫人忙道:“夫人若是不嫌烦,妾身以后便常带冲儿来陪伴夫人。”
丁夫人未置可否,岔开了话头,问道:“卞夫人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
环夫人撇撇嘴,道:“她的动静可大了,也就是夫人足不出户,所以不知道罢了。她家老三蒙司空做主,聘娶了清河崔家的女儿崔莘为妻,昨天刚刚完婚。曹丕的媳妇甄氏听说又怀孕了,不能伺候曹丕,曹丕又立了位侧夫人,就是那个吴侯孙权的废妃,听说宠得不行,去哪儿都带着。”
丁夫人蹙眉道:“曹植昨日成亲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
环夫人道:“曹植上个月就从咱们府里搬出去,在城中的御马道上开府另住了,昨日他在自己的府里成的亲,夫人又一向不爱过问这些琐事,自然便不知道了。”
丁夫人道:“那今日他岂不是会带着媳妇去拜见卞夫人?”
环夫人道:“那是自然了,新媳妇见公婆,天经地义。况且今日还是月初的头一天,论理曹丕和曹彰也该去,说不准曹丕也把新媳妇给带去了哩,他身边的那几个妻妾啊,可够卞夫人糟心的了。”说罢掩口笑了。丁夫人却若有所思。
卞夫人的屋里,曹丕、曹彰和曹植三兄弟此时都已来齐了,曹植新婚燕尔,自然携了新妇崔莘来给母亲奉茶,曹彰带了夫人孙氏同来,甄宓孕中身子不便,曹丕便把谢舒带来了。
卞夫人坐在主位上,受了曹植和崔莘的茶,道:“你们既已结为连理,往后便要夫妇同心,相互扶持,好生经营自家的日子。娘在司空府,不能时常去看你们,府里的家务事,你们得学着自己操持起来才是,尤其是你,莘儿,你只有将府务打理好,植儿在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崔莘今日穿了身朱红地绣百鸟纹的曲裾深衣,挽着垂云髻,发间缀以珊瑚、玛瑙镶嵌的赤金首饰,容光滟滟,娇媚动人,她婉声道:“是,媳妇谨遵母亲的教诲。”曹植倒是不过尔尔,似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卞夫人对这位儿媳甚是满意,温和道:“你出身大族,叔父又在朝中任事,想必家教极好,在闺中时便已受过教导了,娘也只是白叮嘱一句罢了。”便吩咐曹植和崔莘起身,去侧席上坐了。
曹彰的夫人孙氏道:“弟媳才貌出众,家世又这样好,可见三弟是有福的了。往后娘有三位媳妇伺候着,也能坐享清福了。”
卞夫人笑道:“你说得是。”
曹丕道:“娘,宓儿怀孕也有四个多月了,身子越来越沉,出门不方便,儿子今日便没带她来定省,往后她怕是也不能常来了,但定省的规矩却不能废。儿子想着,不如先让侧室代劳,儿子府里现有两个侧室,母亲看哪个顺眼,说一声,从明日起,儿子便遣她来服侍母亲。”
卞夫人道:“你的那两个侧室,虽然还算能干,但没一个省心的,娘哪个都不喜欢。既是甄氏身子不方便,那不来也罢,有老二和老三媳妇伺候我,也够了。”
谢舒自知不讨卞夫人的喜欢,今日一直谨小慎微地跟着曹丕,不敢随意说话,却不想还是挨了数落。谢舒只得将头垂得更低了,孙氏坐在她身旁,见了于心不忍,却也不好说什么。崔莘心里得意,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曹丕道:“娘,儿子是长子,奉养母亲乃是责无旁贷的,怎好让二弟和三弟代劳?再者,下个月便是冬节了,依照往年的惯例,咱家得进宫赴宴,到时候人人都带着家眷去,宓儿却不能去,那儿子怎么办?少不得还得带侧室同去。”
卞夫人道:“我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曹丕还待再说,这时却有一位侍婢从门外进来,道:“夫人,丁夫人听说三位公子来了,想请他们过去一趟。”
丁夫人性子孤僻,与卞夫人甚少往来,更别提曹丕等兄弟三个了,卞夫人猜不透她想干什么,却也不好违拗她的意思,只得放三人去了。
三人来到正院,进了屋,与丁夫人见了礼。丁夫人淡淡的,不甚热络:“好些日子不见你们,都生疏了。听说子建昨天成亲了,我老婆子孤陋寡闻的,竟不知道,还没来得及道贺呢。”
曹植忙道:“多谢夫人挂怀,儿是晚辈,该儿来拜见夫人才是,只是想着夫人素性不喜热闹,怕搅了夫人的清静,这才没敢贸然前来叨扰。”
丁夫人道:“这些日子我忙着给华儿备嫁妆,也无暇顾及旁的,待来日得了空,我让人挑些好东西送到你府上去。”
曹植谨慎道:“夫人的好意儿子心领了,但实在不敢生受。”
丁夫人便也不勉强他,道:“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丁仪为人如何?司空虽已做主把华儿许给他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终身大事,总要打听清楚才好。可我是妇道人家,苦于没有门路,你们三个却在朝中任职,想必对丁仪有所了解,我想听你们说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说罢望着三人。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曹彰的性子直,便先开口道:“丁仪是文臣,儿子却是武将,平时甚少往来,因此儿子对他并不了解,但听闻他在文臣中的风评极好,父亲想来也是十分器重他,才把曹华妹妹许给他的。”
丁夫人点点头。曹植道:“儿子倒是与丁仪素有往来。”
丁夫人眼睛一亮,道:“哦?那你说说。”
曹植道:“丁正礼博学洽闻,行正德馨,乃是当朝令士,尤其擅长属文,文章绝伦,才姿过人,儿子亦自愧不如,依儿子来看,他是配得上曹华妹妹的。”
丁夫人听曹植如此盛赞丁仪,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却见曹丕一直不说话,便问:“子桓,你也是这么觉得么?”
曹丕这才道:“丁仪为人的确无可指摘,替司空办事也颇为得力,只是他身有残疾,瞎了一只眼,若是曹华妹妹不嫌弃,倒也不失为良配。”
丁夫人登时变了颜色,道:“什么?他竟是个半瞎?”
曹植不悦道:“便是瞎了一只眼又如何,与人交往自然是以德行为重,岂能以貌取人?”
曹丕道:“是不能以貌取人,但也不能一点不看。曹华妹妹是女儿家,又正值青春年少,难免会仰慕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子,而丁仪德行虽好,却非此类,只怕妹妹未必会中意。”
曹植素来与丁仪交好,闻言愤愤地扭过头去。丁夫人道:“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兄弟也不要为此伤了和气。若是无事,你们便回去吧。”末了,又道:“子桓,多谢你能如此坦率。”
曹丕道:“夫人不必客气。”便与曹彰和曹植一同告辞了。
出了门,曹植犹自有气,自己先走了。曹彰跟上曹丕,低声道:“大哥,丁夫人素来与母亲不和,你方才何必告诉她?你想没想过,依她的性子,若是因此悔婚,父亲还不得拿你是问?”
曹丕淡淡道:“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曹华毕竟是咱们的妹子,就算父亲不是有意的,也不该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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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二丕~
前面内容忘了的话看第151、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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