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谢舒喂孙虑吃过饭,吩咐朝歌留在屋里照看他,便带了蒲陶去向甄宓晨省。
到了正院,方是卯时刚过,天蒙蒙亮。府里几个地位低的侍妾向来不敢懈怠, 已先到了, 见谢舒进门,都起身向她施礼,谢舒让她们坐了。
过不多久, 郭照也来了, 屋里伺候的小丫头见人差不多来齐了,便通传了进去。
片刻,甄宓的侍婢东袖从内室里出来,施礼道:“奴婢见过各位主子,教各位主子久等了。近来快入夏了, 许都热得紧, 夫人特意吩咐奴婢预备了花茶和凉瓜, 给各位主子消暑。”转头略一示意, 便有小丫头上前,给各席送上了凉茶和切好的甜瓜。
几个低位的妾室纷纷道谢,引袖执起银签子扎甜瓜吃。郭照却只是瞥了一眼,却不动手, 道:“夫人今日又不出来了?拿瓜果打发咱们。”
郭照素来有话直说, 东袖已惯了, 笑道:“夫人是想着近来府里也没什么大事,不需她出面主持,便没出来。她不在,各位也能自在些,省得拘着各位。”顿了顿,又问:“难道侧夫人有事?”
郭照淡淡道:“没事,她既是不出来,那我就自便了。”起身走到谢舒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了,与她搭话道:“李氏今天怎么没来?亏你还给她留着位子。”
谢舒向门口张了张,道:“我也不知,李氏一向来得早,现下卯时都快过半了,也该来了。”
郭照挨近了她,低声道:“今天是个阴天,不像前几日那么热,待会儿散了晨省,咱们出府去如何?听闻御马道上新开了家酒馆,子桓已带人去过好几回了,说是不错,还盘算着要把人家的厨子给挖回来自己用哩。恰好子桓这会儿也快散朝了,咱们在外头吃了饭,顺路等他一道回来,如何?”
谢舒抿了口茶,谨慎道:“可是咱们是不能擅自出府的。”
郭照啧了一声,嫌她胆小:“我昨晚已问过子桓了,他都首肯了,你怕什么?”
谢舒却从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追问道:“他昨晚去你那儿了?”
郭照道:“李氏霸占了他那么久,也该轮到旁人了,怎么,你羡慕我么?”
谢舒笑道:“岂止是羡慕,我很嫉妒你哩!”
郭照也想笑,但瞥见东袖站在一旁斜眼打量着她们,便收住了,赏了她一记白眼。
这当口,纸门一开,李殷的侍婢玉竺进来了,跪下道:“请各位夫人和东袖姐姐恕罪,李氏今早晨起后身子不适,本想过来,但走到半路实在是支持不住,只得又回去了,特遣奴来向诸位告罪一声。”
东袖上前询问道:“病得很严重么?”
玉竺道:“倒不严重,只是头晕,走不得路。”
东袖松了口气,道:“那便好,你且让她安心歇着,夫人那头,我稍后会告知,待公子下朝回来,夫人禀过公子,就派府里的医倌过去给她看看。”
玉竺感激叩拜道:“如此,奴便多谢夫人做主了。”向在座的又施了一礼,便告退出去了。
郭照低声议论道:“什么病了,我看是仗着公子宠她,躲懒不想来罢了。”
谢舒听她语出刻薄,怕人听见,扎了一片甜瓜塞进她嘴里,埋怨道:“这么甜的瓜都堵不上你的嘴?我看李氏不是那样的人,兴许是真的病了。”
郭照就着她的手吃了甜瓜,看看主案上的漏壶内金沙已尽,已过了卯时二刻了,便道:“时辰不早了,若是无事,咱们也散了罢。”甄宓不在,便是她地位最高,做得了主,东袖亦不好说什么,姬妾们便都起身告退了。
谢舒和郭照约好了出门,本想与她一道回去,谁知走到门口,却被东袖叫住了,道:“谢夫人请留步,夫人请您进内一叙。”
郭照一向与甄宓不睦,见谢舒被留下,便冷了脸,瞥了谢舒一眼,自己走了。谢舒心中无奈,只得随东袖进内。
这日天阴不热,微风习习,甄宓此刻倒没在屋里,正开了内院的门,带着两个孩子在廊下纳凉。
曹睿如今已大了,淘气得紧,哪里坐得住,跑到院子里追着锦鸭玩,子衿带着几个小丫头跟着他。甄宓不放心地叮嘱道:“把他看紧了,可别让他掉进塘里去了。”子衿扬声答应着,唤道:“公子,您慢着些,奴婢都追不上您了。”换来曹睿一串咯咯的笑声。
东袖上前将李氏的事与甄宓说了,甄宓道:“知道了。”东袖便侍立在了一旁。
谢舒在蒲团上坐了,见曹慧就躺在甄宓身旁的毡毯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清明湛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嫩生生的小脸,道:“小主长得可真是快,我每回来都变一个样,怪不得公子那般喜欢她,成日里把她挂在嘴边哩。”
甄宓收起账册,斟了一盏清茶递给她,谢舒接过道了谢。甄宓笑道:“你进府也快一年了,怎么也没个动静?你若能生下一儿半女,那子桓才是真高兴哩。”
谢舒惭然道:“妾身哪有这等福气,夫人快别取笑妾身了。”
甄宓和气道:“我哪里是取笑,这是你为人妾室的本分,你自然是有这等福气的。”饮了口茶,将目光投向远处,不经意地道:“听闻近来你与郭氏走得很近,如果我没记错,几个月前你们还是水火不容的,打了一架,连子桓都惊动了,可见是不打不成交了。”
谢舒放下茶盏,跪正了道:“妾身与郭氏不睦,惹公子和夫人烦心,是妾身的错,是以不敢不与郭氏重修于好。”环顾四周,又坦诚道:“此间没有外人,妾身便直说了,妾身知道郭氏为人桀骜,经常以下犯上冒犯夫人,妾身即便与她和好,也绝不会容许她忤逆夫人,更不会与她沆瀣一气对夫人不利,请夫人放心。”
甄宓淡淡道:“你倒聪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谢舒道:“当初妾身孤身一人来许都为质,无依无靠,若非夫人可怜妾身,接妾身进府,妾身今日还不知是何情形。夫人的恩情,妾身没齿难忘,不论到了何时,妾身都是夫人的人。妾身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从未想过瞒着夫人与郭氏来往,方才晨省时,亦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与郭氏说话谈天,东袖姐姐也看见了,是么?”
东袖只得道:“是。”
甄宓便道:“也罢,你的忠心,我明白了。我也只是随口过问一句罢了,你不必如此紧张。”便转了话头,与谢舒说起了家常。
过了一会儿,侍妾苏氏遣了人进来回事,谢舒便告退了。
出了内室的门,蒲陶正在门口等她,方才她们在廊下的话她也听得了一二句,着实为谢舒捏了把汗,忍不住问:“甄夫人可信了夫人的话?”
谢舒叹道:“只怕未能全信,不过我是问心无愧的。”
回到侧院,已是食时过了,朝歌见她回来,忙要去厨下张罗饭食。谢舒道:“不必忙活了,郭夫人约了我出门,我今日在外头吃。你去知会她一声,说我就来了。”朝歌应诺去了。谢舒又吩咐蒲陶打水净面,拿衣裳来换。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候,谢舒正坐在镜前上妆,朝歌回来了,道:“夫人,郭夫人说不去了。”
谢舒一愣,将眉黛放回妆匣里,诧异道:“早间还说得好好的,怎么没一会儿工夫,就变卦了?”抚平了鬓角,起身道:“罢了,你好生照看大圣,我自己找她去。”
来到郭照的居处,只见阿缨和阿络都在门外站着,郭照合衣躺在内厢的榻上,手里摇着一柄羽扇,正闭目养神。
谢舒在榻边坐了,推推她道:“不是说要带我出门么,怎么躺下了?是怨我失约么?”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在郭照跟前晃了晃,袋中的碎金子发出悦耳的清响:“待会儿我请你还不成么?”
郭照听见声响,睁眼看了看,嫌恶道:“你既要做甄宓的狗腿,往后就别来找我了!”
谢舒气得怔了,半晌才道:“你骂我?夫人要见我,我敢不去么?我怎就成了她的狗腿了?”
郭照猛地坐起身,瞪大眼睛逼视着她:“你敢说你不是?当初甄宓让你进府,又抬举你做侧夫人,为的就是让你对付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谢舒道:“就算是如此,可你仔细想想,我从进府到如今,害过你不曾?倒是你一直针对我!夫人也从未让我害过你,她只是提防你,怕你威胁她的地位,她膝下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她也是不得已。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闹到如此地步不可?我夹在你们中间,也很为难呢。”
郭照没搭话。谢舒凑过去追问道:“是不是在我进府之前,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说给我听听,也好让我得个明白。”
郭照默了片刻,闷闷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看不惯她,她防着我罢了,小事积攒得多了,便成了如今这样。”
谢舒松口气:“既是如此,彼此让一让也就过去了,再不济,井水不犯河水,两下相安便是。其实你们两个都没安坏心,何苦闹得这么僵?我夹在你们中间为难倒是不打紧,可是子桓呢?他在外要应付司空,还得对付曹植、曹冲,回到家又要调停你们两个,只怕他比我更难哩。往后他在朝堂上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你在政事上能帮得上子桓,在这件事上怎就不能体谅他呢?”
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语重心长。郭照显是被说动了,正色思虑了片刻,却又不服气道:“这话你怎么不对甄宓说去?”
谢舒看出她嘴头上虽硬,心却软了,便笑道:“我才不对她说哩,她是夫人,我很怕她呢,你我却是不怕的,我只对你说。”
郭照斜了她一眼,让她离自己远点。谢舒却越发贴过去,拽住她的胳膊道:“你快起来,咱们还出不出门了?”
郭照被她拽离了床榻,不悦道:“急什么,你也得容我打扮打扮,衣裳都被你揉皱了!”
谢舒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门口:“不必打扮了,你已经很美了。再不快着些,子桓就该下朝了,若是咱们接不着他,谁请咱们吃饭?”
郭照诧异道:“你方才不是说你请么?”
谢舒耍赖道:“那是哄你呢,我的手头也很紧哩!子桓那么有钱,还是让他请吧。”说话间正好经过门口,阿缨和阿络听见,都笑了。
郭照啐道:“小气鬼!”任由她拉着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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