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自那日偶然撞见刘协和曹华之后, 便日渐消沉, 镇日茶饭不思, 消瘦了许多。侍婢彩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天,已过了饭口, 彩桦办完差事回来,进屋一看,见曹华仍坐在桌案旁出神, 面前的饭菜动也没动, 已凉透了。
彩桦终是忍不得了,上前劝道:“贵人, 您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些,眼看着夫人又要派人进宫来探望您了,见您瘦成这样可怎么成?”
曹华的瞳仁稍稍动了动, 嘴角牵出一丝自嘲的笑:“她才不会关心我的死活,她的眼里只有冲弟和曹华罢了。”扶着案角慢慢地起身, 走到榻边, 有气无力地挥手道:“收下去吧,我不想吃。”
彩桦不依不饶地跟过来劝说道:“贵人, 您这样伤心, 陛下又看不见, 有什么用呢?折磨的只是您自个儿罢了。陛下这几日都没来看您, 照样与华贵人打得火热, 您的伤心落寞, 有谁知道?”
一番话,正说在曹华的心坎上,曹华的眼眶红了。
彩桦又道:“您得到陛下的跟前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您的心意。俗话说见面三分情,您怎就知道他不会回心转意呢?”
曹节虽好强善妒,心肠却软,向来没什么主意,便有些被说动了,想了想,低声道:“你说得也是。”
彩桦道:“奴方才去厨下,求御厨做了陛下爱吃的凉粥、小菜,贵人待会儿吃了饭,给陛下送去,也好叫陛下知道,这宫里不止华贵人一个,还有您关心他呢。”
曹华点点头,道:“好,我去。”这才打叠起精神,吃了些饭,又精心妆扮起来,去见刘协。
到了刘协的寝殿,方是晌午,刘协刚下朝回来不久,还穿着朝服。曹节进殿施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刘协唤了宫人进来伺候更衣,随口“嗯”了声,道:“你怎么来了?”
彩桦忙递上食盒,曹节道:“听闻陛下今日有朝,这个时候想必还未用膳,臣妾便命人做了甜粥,既消暑又开胃,又想着天时溽热,特意用井水镇过,请陛下用些。”
刘协脱下朝服,换了身单衣,随手理着腰间的玉扣,走到妆台前照铜镜,道:“不吃了,朕待会儿去华贵人宫里吃,得留着肚子。”
曹节本已开了食盒,正往御案上摆碗筷,听了这话,不禁僵住了。刘协打镜中看了看她,道:“怎么,你还有事?若是无事,便回去吧,朕也要出门了。”
他漫不经心的口气刺痛了曹节,曹节委屈道:“可是陛下已有许久没去过臣妾宫里了。”
刘协不以为意,淡淡道:“还真是,原是朕疏忽了,过段日子朕再去看你吧。”
曹节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陛下所说的过段日子是什么时候?”
刘协一愣,笑道:“这叫朕如何答复?宫里又非止你一人,皇后和宪贵人也都很想朕去看望她们呢。”
曹节道:“陛下既知道宫里还有其他人,却为何只偏宠曹华一个?六宫同被恩泽,方是御下之道。”
刘协的笑色一分分地冷了下去,道:“你们曹家势大是不假,但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朕了?朕高兴宠谁就宠谁,左右华儿也是你们曹氏的女儿,朕如此不正合大司空的心意么?”
他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情的利刃,狠狠地扎在曹节的心上,曹节忍无可忍,脱口道:“陛下,曹华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了!她不值得您如此待她!她在闺中时一心想要嫁给军祭酒郭嘉,便是进了宫,也未曾忘了他!上个月兄长在宫中请酒,郭嘉也在,她还偷偷地跑去看过他,陛下若是不信,多问几个宫卫便能知道!陛下对曹华一片真心,臣妾实在不忍陛下被蒙蔽!”
刘协似是愣住了,曹节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却又隐隐地感到快意。谁知刘协却忽然一笑,道:“朕知道。”
曹节一愣,道:“什么?”
刘协宽和地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在朕身边就好。”
曹节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她从不知道,他竟可以纵容她到如此地步。
回到宫中,心凉成一片,仿佛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宫婢们见她如此,都不敢劝。曹节独自哭了一会儿,一眼搭见拎回来的食盒还放在跟前的案上,思及方才刘协的薄情寡义,不禁心头火起,一把将食盒打翻,清粥小菜洒了一地。
彩桦听见动静,进内一看,吓了一跳,忙道:“贵人,您消消气!”
曹节不听,余怒未消,又抓起案上的漏壶、灯台、香炉,凡所触及,都一样样地砸在地下,哭着骂道:“那贱人有什么好?陛下竟肯如此待她!”
屋里很快便狼藉一片,宫婢们劝不住,都吓得跪下了。
这当口,只听有人冷冷道:“你这是作甚?”声不算大,但颇有威仪。
曹节转头看去,见是庶姊曹宪,便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稍稍整了整仪容,冷淡道:“你怎么来了?”
曹宪跨过满地狼藉,走到曹节身边,俯视着她:“你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我都听说了,本不想管你,但怕你头脑不清醒,做出出格的事来,给阿父添乱,只好来嘱咐你几句。”
曹节拍了拍手上的香灰,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虚长我几岁,便想管我么?不过也是庶出罢了,少自以为高贵!”
曹宪不理会她的挑衅,淡淡道:“从前是我,现如今是曹华,陛下和伏寿的伎俩,你也该明白了。陛下与父亲素来面和心不和,怎会真心宠爱曹华?不过是利用你的一片痴心,让你与曹华互相攻讦罢了。你若连这都看不清楚,那才好笑呢。”
曹节气道:“我自然知道!用得着你多嘴?我方才也只不过是气不过,发泄一下罢了,我自有分寸。”
曹宪也不拆穿她,道:“但愿如此。”
两人本就不和,说至此处,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曹宪便走了。曹节自己出了会儿神,吩咐道:“把屋里收拾了吧。”
此后的半个多月,宫里平静无事。一日晨省后,皇后伏寿把曹华单独留下,道:“我看了近几日的起居注,陛下近来一直在你宫里,他还安好么?”
曹华虽有家族撑腰,但为人谦和本分,从不仗着家中的权势,不把伏寿看在眼里。她依礼跪下,俯首道:“陛下很好,也请皇后恕罪,臣妾今日回去后,定会规劝陛下多来陪伴娘娘、看望众位姐姐。”
伏寿忙让宫婢扶她起来,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几日没见陛下,问问他的近况罢了,也是本宫的职责所在。你素来心思缜密,想来是又多心了。”让她在侧席上坐了,又问:“听闻你进宫之前,曾与丁家有过婚约,为何最终却没嫁?”
曹华思及往事,略显落寞,低了头道:“母亲不同意,臣妾自己也并不属意丁仪,便没坚持。”
伏寿道:“那华贵人是另外心有所属了?”
曹华心思敏锐,抬眸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伏寿微微笑了,算是默认,也不急着问,让宫婢重新添换了茶水,吩咐她们回避了,才道:“是听陛下提过一次,说是月前令兄子桓在宫苑中摆酒宴客,你去见了郭祭酒。这事陛下自己不好开口问你,便让本宫得空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宽慰道:“陛下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得个明白罢了。你放心,陛下对你一片真心,不论你过去怎样,他都会一如既往待你。”
曹华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斟酌了片刻,才道:“臣妾的确曾属意于郭祭酒。”她并不隐瞒,诚实道:“只是碍于祭酒对臣妾无意,母亲又不同意,才进宫来侍奉陛下。直到上个月,臣妾还对郭祭酒痴心不死,是以才擅自跑去外苑,想见祭酒一面。”她垂眸道:“可是臣妾如今却想明白了,与其为了无缘之人伤神,不如珍视眼前人,陛下对臣妾这样好,臣妾不能辜负了陛下的圣心。”
她起身重又跪下,叩首道:“臣妾身为宫妃却心有贰意,自知罪不可赦,皇后和陛下若要处置臣妾,臣妾绝无怨言,也不会让父亲找陛下的麻烦。可若皇后和陛下肯宽宥臣妾,臣妾日后一定尽心竭力侍奉陛下,再不会有二心了。”
伏寿温和道:“你能想明白就好,起来吧。不愧是嫡出的女儿,心思纯良,本宫相信你。陛下视你若珍宝,亦不忍惩戒你,只望你今后能遵守今日的承诺,恪守你身为宫妃的本分。”
曹华道:“是,娘娘的教诲,臣妾谨记在心,臣妾一定一心一意侍奉陛下,以真心,换真心。”
她神色坚定,眉目间隐含的温情,昭示着她已将往日对待郭嘉的那份情意,渐渐地转向了刘协。伏寿看在眼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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