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为止, 感染了刻耳柏洛斯的人,平均潜伏期是5.2天,就诊日期是9.8天, 入院日期是14.3天,平均进入ICU治疗日期是17.8天。”
亓官珩挺直如同刀削一般的鼻梁下, 双唇紧紧抿着, 黑墨色的长眉下面是冒着火焰一般的滔天怒意, 看着ICU里面躺着的人,“琼玉已经住院13天了, 她之前13天都是好好的。
“她昨天还给我们打过电话。
“她如果一住院就是重症, 她进了ICU无可厚非。可她不是重症, 她一直只是轻症,她甚至还在座志愿者在照顾重症跟老幼患者。
“结果到了昨天,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呼吸衰竭、重症肺炎、昏迷待查、胸腔积液全部都来了。
“今天已经严重到了进重症监护室,呼吸机辅助呼吸、俯卧位通气治疗, 予CRRT、抗感染、护肝等对症及支持治疗了!
“她昨天晚上还给我们打电话, 说她前天的核酸检测是阴性, 很快就能出院了!
“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面二次感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 明明确诊了还在做志愿者照顾重症的人?以后谁还敢去做志愿者, 他妈的全都要把命送了, 你们才会反省一下吗!”
萧彤想起自己爸爸的离世,站在ICU病房外面,更是怒从心起, “重症患者能够活过来的概率全国不到50%,鄂郡市只有30%而已!没有床位害死了几万人你们还不甘心吗?
“我们这些失去了亲人的人已经不吵不闹不争不怨了,我们能够做的已经都做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琼玉只有30岁,她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她为什么会突然急转直下,你们真得以为全天下都是傻子瞎子吗?”
鄂郡市这两个月以来,重症跟死亡患者多是年纪偏大,又有基础病,或者本身有各种病症的病人,比如她爸爸就是有癌症。
可是琼玉不是啊。
萧彤万万没想到,他们刚刚出了隔离的酒店,就是来见琼玉可能的最后一面。
她这段时间受的已经够了,她不愿意再在日复一日的惊吓恐惧中过日子了。
她谅解这些医护,她谅解这个城市,她谅解大局,她谅解这个国家,谁能把她爸爸还给她?
她爸爸就是活该倒霉注定死在这里吗?
谁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这是我们的错。”
齐鲁医院的贺老教授刚刚从琼玉的又一次抢救台上下来,惭愧不已,“根据医院的监控跟流行病学调查,琼玉应该是在照顾一名重症病人的时候感染的。
“那个重症的小姑娘应该是把自己的体--液抹在了房间里面,才导致琼玉感染。
“她已经割腕自杀,在手上割了十几刀,用毛毯捂着伤口,过世了。”
贺老教授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是提起这个小姑娘,他实在是百感交集,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她只有14岁,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父母都在疫情里面过世了。”
14岁的孩子,能够在手腕上划了十几刀,而且用吸附性极强的毛毯捂着伤口,可见她求死的愿望有多强烈。
在他们走进李一雅病房的时候,李一雅脸上竟然是带着笑容的。
活着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
旁边的跟亓官珩他们早就熟悉了的一个护士难过得不行,眼泪一串串掉在口罩上,“我们太忙了,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有了这样的心思……..对不起,家破人亡的人太多了,我们根本管不过来。我们有好几个医护也是因为这样染病的,对不起,我们也不愿意这样的,对不起……..”
蒋梓骁小朋友贴在玻璃外面哭得整张脸都皱了,“姐姐,姐姐,我是骁骁啊姐姐!姐姐你不要死,姐姐你回来啊……..
“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呜呜……..”
蒋梓骁使劲地拍着玻璃,试图让病房里面的琼玉注意到他,“姐姐,你要是好了,我一定减肥,姐姐………”
“她的家人死了,所以就要拉上无辜的人一起死吗?”
亓官珩眼睛都红了,双拳紧握,恨不得把死了的人拉出来鞭尸一顿,“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她可怜所以全天下都要陪着她可怜,他们家灭门了所以全天下也要跟着灭门吗?
“鄂郡市已经死了2400个人了,那是2400个人了!连我这种门外汉都能够猜到整个鄂郡市,整个洞庭省都是在巨大的心理创伤下,你们竟然对一个只有14岁,全家灭门了的未成年不做任何心理干预?
“你们真得以为这些家破人亡,全家灭门的人,就会悄无声息毫无怨言地承受这一切吗?
“你们不愿意看见这些痛苦这些黑暗这些怨怼,难道他们就不存在了吗?
“鄂郡市这一千万人这两个多月承受的一切,你们真得以为装聋作哑就会过去了吗!”
失去父母的孩子要怎么办?
失去孩子的年迈父母要怎么办?
那些独居在老旧小区,根本不知道用网络不知道用APP购物的老年人,真得有人看到他们吗?
那些失去至亲的人,在这场疫情过后,真得会像没事人发生一样,继续跟往常一样岁月静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的几个护士这些天接受亓官珩跟琼玉他们的帮助这么久,内心对于他们这些志愿者有着十二万分的感谢。
他们宁可自己感染,也不愿意让这些志愿者感染了。
一个护士蹲在地上啜泣,“对不起,病人太多了,我们每天太忙了,根本没办法做心理干预……..死的人太多了啊,我们也没想到琼玉会变成这样………”
他们这些来支援的医护每天都在治病救人不说,因为没有护工了,清洗衣物处理垃圾搬东西全部都要他们自己来做。
一天见一个人死亡会震惊害怕,等到你每天见到超过十个人,几十个人死亡的时候,你就会渐渐麻木。
他们知道李一雅全家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小姑娘了,所以都会下意识地多照顾她一点。
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死的人太多了,家破人亡的人太多了,他们根本顾不过来了。
他们这些来支援的医生跟护士,在前阵子根本没有充足防护的情况下,拿命上去治疗病人,都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当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的时候,他们这些医护还要遭遇医闹乃至于暴力。
绝望笼罩在这座城市,每一个人的心上都有了挥之不去的阴霾,无数人心口上都留下了磨灭不去的伤疤。
他们作为琼玉的朋友,也是治疗琼玉的医护,站在这里送琼玉最后一程,何尝不是难过心酸。
“琼玉已经急救过两次了,恐怕很难再熬过去了。”
贺老教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遗憾。你们还有什么话,如果她待会儿能醒过来,趁着还有机会,抓紧时间吧。”
话一说完,他就转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们每天要抢救治疗的病人那么多,连难过的时间都显得奢侈。
贺教授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琼玉,心里默念一句,愿你来生事事如意,平安健康,不要再遇见任何病痛了。
亓官珩看着贺教授短短一个月就沧桑憔悴了许多的脸,蹒跚的背影,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抱歉,贺老师。”
贺教授脚步顿了顿,“没关系。”
蒋梓骁小朋友的声音忽然兴奋地响起,“哥哥,哥哥,姐姐醒了,我看见她的头动了,哥哥你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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