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把小女婴抱到偏殿。见她闭着眼睛哼哼唧唧, 很是可爱。于是笑着伸手逗弄了她一下, 小家伙闭着眼睛皱皱鼻子,让方氏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这孩子可真好看, 方氏暗想,头发又黑又亮, 刚出生就已经能看出鼻梁高挺, 日后, 也定会是个美人。只可惜, 她生在了皇家。
她拿出牛乳, 里面掺了安神汤。她小心翼翼地喂给小女婴,见她睡了,才把她放到偏殿柜子里。之后她把死婴抱出来,打发人通报康成帝, 太子妃因为孕期忧思过虑,女婴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
康成帝早就得到了景福殿太子妃生产的消息, 他一夜都未曾安睡。看见来人,他很是激动。
“是男孩还是女孩?”
来人愣了一下, 说:“女孩, 不过生下来就很不好, 已经去了。”
康成帝愣在那里,手里的茶碗滚落到地上,啪地一声,摔个粉碎。
太子自尽之后,他就已经非常后悔了。他一边命人暗中调查太子谋反一事究竟是谁在捣鬼, 一边想着若是太子妃生了个男娃娃,如果太子是被冤枉的,过几年就立那个孩子为太孙。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太子生前,最期盼的就是这个孩子。康平帝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上午,最后命人把小女婴与太子葬在一起,有自己孩子陪着,他这个儿子,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谢蘩闻讯,冷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勃然大怒把太子幽闭于东宫的还不是他。现在这般行事,又有什么意义!若不是他的猜忌心过重,太子怎么自戕来保她们母女平安。
谢蘩在景福殿内室修养,其实一直没歇着。她让方氏,把自己在闺中的三位教养妈妈带进宫来。
“蘩儿有事拜托三位妈妈,不知道妈妈能否答应?”谢蘩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
“姑娘请讲。”虽然谢蘩已经出嫁多年,几位妈妈对她,仍旧是闺中的称呼。
“我那呱呱之物现今在偏殿睡着。”谢蘩说道,“目前局势不明,若是闻人瑾上位,恐怕连六皇子都不能自保,更不用说谢家。所以,蘩儿还请三位妈妈,带着她远走他乡。”
三位妈妈愣住了,相互看了看。
“姑娘舍得?”说话的是白妈妈。
“不舍得又如何?”谢蘩说道,“留在这里,养不养得住都是个问题。只是……”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秦妈妈。
“这里面只有您有家有业,若是去了,怕是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无事。”秦妈妈说道,“我那婆母早就看我不顺眼,日日寻我错处刁难我,若是离了那家,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您有儿子啊。”谢蘩说道。
“那小子被养在他祖母那里,早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谢蘩点点头,说:“好。过两日,方氏会安排你们在安礼门候着。你们会看见三个竹篮。我也不知道哪个竹篮里是有小娃娃的。你们自己选一个,然后自会有马车接你们。”
她到底刚刚产育,身体还很虚弱,话说到此处,已觉得头晕目眩。谢蘩靠在软枕上,喘了几口气,这才继续开了口。
“秦妈妈去金陵,张妈妈去苏州,白妈妈去淮阳。”谢蘩吩咐道,“户籍已经给你们都改了,路引也办好了,拿着路引堂堂正正地进城门,没有人会拦着你们。生计也不用愁,竹篮里自有路银票,足够你们生活的。”
“是。”三个人应道。
“这孩子你们好生教养,若是足够聪敏脾气又硬,你们等她及笄了,就带着她回汴梁。若是性子鲁钝脾气绵软,就什么也别跟她说,找个好人家给她嫁了。”谢蘩说道,“娃娃没在身边的,估算这日子,也回来一趟吧。”
“可是到时候我们如何找您?”秦妈妈问道。
“不用找我。”谢蘩说道,“回来了就多在汴梁城逛逛,自有人会找你们的。”
她说道这里,顿了一下。
“若是没有,便是我已经死了。带着孩子赶紧回去,不要多留。”
“是。”三位妈妈应道
“至于信物么,就是篮子里的襁褓。到时候会有人拿着一模一样的襁褓过来,你们把两块合在一起,花纹是能对上的。”
几位妈妈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送走了三位妈妈,谢蘩又让方氏把三个竹篮拿过来。这三个竹篮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只有一个里面会放着小娃娃并几张银票,其他两个是一团布跟几锭金子。三个竹篮拎起来一样重,谁都分不清楚。
“您就这么决定了?”方氏问道。
谢蘩点点头。
“这样最好。就是闻人瑾日后上位,逼问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该怎么回答。金陵、苏州、淮阳,这三个地方那么大了,我就不信他能找过来。”
“可是?”方氏还有些犹豫。
“别说了。我没见过她,日后也不会想念。就这样挺好的。说真的,我倒是希望她性子绵软一些,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也挺好。”
方妈妈见谢蘩这样说话,就没有再劝她。她自己回到偏殿,看着安睡的小娃娃,想努力把她的样子记住,日后若是见到了,也能认出来。
小娃娃睡觉的时候,嘴巴抿得很紧,眉头还时不时地皱一下。方氏很是心疼,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地安抚。她抱了很久,小娃娃这才舒展开眉头。
腊月初三子时,天又黑又冷。三位妈妈在安礼门看着并排放着的三个篮子,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一人拎了一个。
她们三个人在安礼门分开,黑夜中,带着惶恐跟不安,奔向茫茫不可知的未来。她们谁也不知道,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们。
出了月子,谢蕴就披发脱簪,赤足跪于甘露殿前。后宫皇后早逝,太子虽然自尽,但是谢蕴还是太子妃的身份,谁都没有资格见她。康成帝犹豫了一下,走到了殿外。
“父皇。”谢蕴磕了一个头,“太子自戕,本就不孝,还请父皇废去他的身份,贬为庶人。臣媳自请出家,为太子赎罪。”
谢蕴足足想了一个月,才找到脱身的法子。
康平帝见她如此,也觉得也只有这个法子。就这样,谢蕴带着自己的侍女跟乳母,去了万安寺,从此远离皇家,不问世事。
这件事情,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唯一知情的就是谢蕴的父亲,当时的老太傅。虽然太子已逝,但是皇帝态度不明,谢家终归是太子妃的娘家,又是经营数百年的世家,余威尚在。这些事情办起来,轻而易举。若不是他动用手里的关系,三位妈妈的户籍,怎么可以轻易地就改了呢。
过了几年,谢太傅身故,整个汴梁城,知晓的人也就是谢蕴跟方氏了。
“她长得好看吗?”谢蕴沉浸在回忆里许久,忽然抬头问道。
方氏愣了一下,说:“好看。虽然才出生,但是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了。”
“她长得像谁?”谢蕴又问道,“是我?还是太子?”
“太子。”方氏说道,“小家伙虽然还没睁眼,但是看出来眼线极长,睁开以后,也定是一双桃花眼。”
谢蕴忽然就笑了。太子闻人珂,最好看的就是眼睛。他的一双桃花眼,看谁一眼,仿佛要把魂魄勾了去才罢休。自己就是因为那一眼,这一辈子都陷了进去。
“铺子还是没有消息?”谢蕴又问道。
方氏摇摇头,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急急地说道:“悟觉师太,我知道今日见的那个人是谁了,应该就是新科状元。您忘了,前些日子庄子上的刘妈妈过来,曾经提起过。”
“你这人怎么总是老想着不相干的人啊?”谢蕴说道,“不过就是长得像罢了。这世间,长得像的人太多了。若不是那柳贵妃像极了先皇后,她又怎么会受宠,她的儿子闻人瑾怎么敢出手暗害太子。”
方氏听到这话,这才住了口。可是她心里还默默地想着刚才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她怎么就觉得他这么眼熟呢!
徐玉郎跟季凤青在寺外聊得开心,也不觉得等人烦闷。
季凤青之前觉得身边的人太多,挥挥手让他们都去松散松散,自己身边只留了两个小厮。徐家人少,徐玉郎只带了知春跟捧砚,知春跟着徐夫人进了万安寺,就只剩捧砚留在身边。
季凤青今日带的是自己新得的茶具,还有一只绿玉斗,前几日才淘换来的,通体剔透,很是得他的喜爱。
徐玉郎见了,眼前一亮,她抬头看了季凤青一眼,说:“这个我能看看吗?”
季凤青见徐玉郎喜欢,恨不得马上就送给她,又怎么能不让她看呢。
“给。”季凤青说着就把绿玉斗递给了她,“我前几日新得的,是一对儿,我今日只带了一只过来。”
徐玉郎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这绿玉斗晶莹剔透,一看便价格不菲。
“都说一方顶十圆,这物件,怕是价格不菲吧。”徐玉郎说着把绿玉斗还给季凤青。
“确实。”季凤青说完笑了起来,“这价钱,想想就肉痛。”
能让季家小公子肉痛的银钱,怕是能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嚼用吧,徐玉郎暗想。
“你既然喜欢,今日就用它饮茶了。”季凤青说着就把绿玉斗摆在徐玉郎跟前,自己则用了那个成窑五彩杯。
若不是怕自己过度热情让徐玉郎怀疑,他都想把这绿玉斗送给她了。正好一对,两个人一人一只。
“这不好吧。”徐玉郎说道。
“无妨,本来就是摆在书房待客用的。”
季凤青说着,便将茶水注入进去。
“那就多谢了。”徐玉郎接过来,轻啜一口。
“如何?”季凤青问道。
徐玉郎笑了起来,说:“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煮茶人的技艺,也是高超,器具也是好物。只不过,这方方正正的绿玉斗拿来喝茶,一不小心,就容易洒出来。”
季凤青正端起茶杯往嘴边送,听了她这话,笑得险些泼了茶。她怎么这么有意思。
“含章这话倒也没错,这方方正正的器具,确实只是看着好看罢了。”
徐玉郎说完这话就觉得自己不够风雅,见季凤青也很赞同自己,倒是高兴。她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季凤青见她这样,越看越像霸王,一时间觉得手好痒,真想在她脑门敲上一下。可惜,自己若是敲了,她怕是要恼的。
“霸王现在长这么大了。”季凤青说着比划了一下,“天天可厉害了,没事就在院子里跟鸟儿吵架。”
“我早就跟你说过,它是三只里面最厉害的。”
“它还特别聪明。我大哥的儿子天天给他喂小鱼吃,现在除了我,也就只有那小子能抱它。”
徐玉郎想了想,天天喂小鱼,这季家也真是富裕。
“也别喂太胖了。”徐玉郎说道,“这黄猫,小时候可爱,大了最容易长胖。”
“胖就胖呗。”季凤青很是不在乎,“胖乎乎的才好玩。”
徐玉郎想了一下,也是有些道理。
“过些日子许家太傅寿辰,你去吗?”季凤青问道。
“自然要去。他老人家可是我师傅。”徐玉郎说完看着季凤青,“你说到这里,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这寿礼,该怎么选?你也知道我家是商人,讲究银钱,可是许家是世家,最讲究风雅。”
“你可知道许太傅最喜欢什么?”季凤青问道。
徐玉郎抓抓头,说:“喝酒!”
季凤青忍不住扶额,这叫嗜好,不叫喜欢。她总不能送许太傅一坛酒吧,虽然这样许太傅应该挺高兴的。
“再想想!”
徐玉郎琢磨了一下,说:“养花。”
季凤青抓抓头。
“你回去去徐老爷的书房看看,他老人家最喜欢什么你就照着送好了。”
徐玉郎想了想,眨巴着眼睛看向季凤青。
她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季凤青暗想,平日里她是描画过了吧。她现在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又甜又媚。
“我爹最喜欢金石古玩。”
“那不就结了。这年岁大的人,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
季凤青说完内心暗笑,他早就知道许太傅最喜欢古玩,这么问,不过就是想跟徐玉郎套出话来,日后好来讨好徐老爷罢了。
“多谢。”徐玉郎笑着举起茶杯,“今日真是交了好运,偏了你的好茶,还得了你的建议。
她的手指洁白细长,握着绿玉斗,更衬得皮肤白皙。
季凤青看过去,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徐玉郎半天没见他回话,抬头望去发现他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
季凤青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
“许太傅寿辰那日,你什么时候过去?”
徐玉郎想了想,说:“上午吧,怎么了?”
“许家给你下了帖子,还是许太傅专门跟你说的。”季凤青问道。
“前几日我去许家看望师傅,他老人家亲自跟我说的。”徐玉郎说道,“帖子也得了,不过是昨日刚送来的。”
“那你可要早去。”季凤青说道。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听他父亲说,许家老太傅很是喜欢这个新科状元。
“为什么?”徐玉郎问道。
“若是许家先给你下了帖子,是许太傅邀你为他贺寿。若是许太傅亲自跟你说的。就是他老人家有意带你去见人。你是他的弟子,理应代他见客。”季凤青说道。
“哦!”徐玉郎恍然大悟。
“多谢元吉兄指点。”徐玉郎说完,起身对他就是一礼,倒是弄得季凤青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日子,他见徐玉郎做官做得有趣,就觉得她自小被当做男孩子养,肯定见识跟一般姑娘不一样。在她没有回归身份嫁人的时候,能痛痛快快地施展拳脚,也是件让她高兴的事情。他喜欢她,自然希望她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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