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汴梁, 正是好天气。徐玉郎与季凤青在树下聊天, 倒也不烦闷。
没一会儿,徐夫人从万安寺扶着小丫鬟的手走了出来。看见季凤青跟徐玉郎在一起闲聊, 不禁觉得这两个孩子真是有缘分,汴梁城这么大, 居然在这里也能遇见。
“玉儿。”徐夫人喊道。
徐玉郎回头, 见是徐夫人, 笑着就站了起来。
“我娘亲来了, 我走了。”徐玉郎说道, “今日多谢你的茶,还有,代我跟季夫人道个别。”
“好。”
季凤青说完,却跟着徐玉郎一起走到徐夫人跟前,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好孩子,不必见外。”徐夫人笑着说道。这个季公子, 她越看越顺眼。
徐玉郎搀着徐夫人缓缓下山。季凤青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拿起绿玉斗, 里面还有一些残茶, 他想都没想就喝了下去。之后, 他自己就愣住了。
这个绿玉斗是徐玉郎用过的,自己再接着用,岂不是间接吻了她的唇?季凤青忽然间就笑了。
徐玉郎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回头看过去, 正巧瞥见季凤青在拿绿玉斗喝茶。她愣了一下,红着脸转了回来。他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季凤青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娘亲出来。季夫人见徐玉郎已经走了,面上绽出一丝笑意。
“徐夫人刚出来?那我刚才遇见的妇人,应该就是她了。”
“啊?”季凤青有点没反应过来。
原来,徐夫人比季夫人早一步。她拜了观音刚出来的时候,季夫人正准备进去。这时,一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小尼姑跑过来,不小心绊了一下,直接就撞到徐夫人的身上。她手里还捧着一把香,这下全都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你这孩子,怎么走路不看着呢!”徐夫人身边的侍女训斥道。
“我……”小尼姑绊了一下,本来就有些发懵,见到侍女这么厉害,更加手足无措。
“她也不是故意的。”徐夫人说完看向小尼姑,“磕到哪儿没有?”
小尼姑摇摇头,之后又低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这下完了,又要挨骂了。
“可见是我许的愿要灵了。”徐夫人含笑指着地上那些碎香,“你看,观音大士都找我要香火了。知春,还不赶紧拿银子出来。若是耽误了,我可是不依的。”
这时,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尼走了出来,对着徐夫人双手合十就是一礼。
“徐夫人真是良善心肠。”
季夫人听见徐夫人这三个字,赶忙往门口望去。见是一位衣着素雅的妇人,年纪大概三十出头,看年岁,应该就是儿子口里说的徐家夫人。
望着她的背影,季夫人暗自点点头,这般人家的女儿,应该也是好教养。自家儿子的眼光,可以的。
季凤青没明白他娘亲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只得揣着一肚子疑问下了山。不过看他娘亲的表情,应该是觉得徐夫人不错。
徐玉郎回到家,换了衣裳就去了父亲的书房。徐老爷今日回来得早,正在书房摆弄自己新得的瓷瓶。见她来了,笑着问道:“玉儿有事?”
“不几日就是许太傅的寿辰,我今日遇见季家小公子,他提点了我几句。所以我就过来看看。”徐玉兰说道。
“什么?”徐老爷有点没明白。
徐玉郎把季凤青的话重复了一遍,徐老爷简直都快要笑出声来了。季家这小子有意思,居然能从玉儿嘴里套出话来。不过他这个女儿,在一些事情上也是鲁钝得可以。还有,什么叫老人家喜欢的都一样,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呢!
“我这儿正好有前几日淘换来的汝窑瓷瓶。”徐老爷说道,“拿去送给许太傅,刚刚好。”
“可是这是父亲的爱物。”徐玉郎说道。
“那又如何?”徐老爷伸手照着闺女的脑门就弹了一下,“许太傅是你师傅,你又喜欢在大理寺待着,日后,少不得他老人家提点。”
“那就多谢父亲了。”徐玉郎笑着接口。
晚间,徐老爷跟徐夫人说起在书房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徐玉郎着实有些不开窍,可是这话又不好明说。毕竟季家小公子的态度大家都只是猜测,若是给徐玉郎点明了之后发现季家公子没有那个心思,两个人至少还要相处两三年,多尴尬啊。
徐老爷跟徐夫人对着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徐夫人说道,“要不然现在玉儿都已经定亲了。”
她越说越觉得难过,照着徐老爷的腰间就是一下。
“夫人这话可是不对。若是玉儿这几年不扮男装,咱家早就被嫡支按头认了嗣子,说不定,连家产都没了。就是玉儿,咱们如此被拿捏,她又能好过?指不定被大夫人许给谁家呢!”
徐夫人想了想,也觉得徐老爷的话有道理。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睡觉!这事越想越心烦!”
徐老爷见夫人生气了,无奈地伸手摸摸她的肩膀,徐夫人瞪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去。他无奈地抠抠鼻子,自从夫人生了小儿子,这脾气越来越大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从有了佛奴,徐夫人就越发觉得对不起徐玉郎,总恨不得小儿子赶紧长大,她好赶紧让玉儿成亲。
若是以前,没有季凤青,徐夫人还好一些。这眼见着一个如此优秀的小公子喜欢自家闺女,她更加心焦起来,总怕这小姑爷飞了。
想着想着,夫妻二人都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梦里吵不吵架。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初十,许家老太爷许茂寿辰。徐玉郎得了季凤青的指点,早早就到了许家。
许太傅正在书房喝茶,听闻徐玉郎来了,暗自点点头,心道这孩子也算机敏。
“你见过徐家小子吗?”许茂看向坐在一边的大儿子许枫。
“没怎么见过。”许枫说道,“大理寺少卿不参加大朝会,儿子又在户部,还真是鲜少碰见。就放榜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一次。”
“那你就等一会儿。”许茂说道,“先说好了,见了他不许惊讶。”
许枫也听闻有人说徐玉郎长得像孝慧太子,可是他觉得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就是相像,又能有多像呢。
他正想着呢,徐玉郎就打门外走进来。
“玉郎见过师傅。”徐玉郎说着躬身行礼,“玉郎祝师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跟在他伸手的捧砚,赶忙把礼单子递给立在一边的侍女。
许茂在上边瞧着,心道这孩子调教人还真是可以。这么些日子过来,这书童也像模像样了。
许枫在一边抬眼过去,整个人都呆住了。若是眼前这位眼睛再长一点媚一点,简直就跟孝慧太子一模一样。这世间,还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一时间,许枫的眼睛居然有些发热。
“含章过来。”许茂笑着把徐玉郎叫到身边,“这是我大儿子,许枫,在户部。你们应该没怎么见过。”
徐玉郎乖巧,赶忙走到许枫身边又是一礼。
“大理寺少卿徐玉郎见过许大人。”
许枫这下真傻了,怎么这位连声音,都有点像孝慧太子。
“这么客套做什么。”许茂说道,“按规矩,你得叫他师兄。”
许茂说完,见自己的儿子有些出神,趁人不备,照着他的脚就踩了过去。许枫冷不丁吃这一痛,险些叫出声来。
“正是正是。”许枫赶忙说道,“师弟勿须客套。”
徐玉郎从善如流,赶忙改了口。
“见过大师兄。”
这话说完,他自己就想笑。这位是大师兄,不知道二师兄是哪一个?之后,他又望向许太傅。许茂年岁已高,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师傅倒是不似唐僧,徐玉郎暗想,若不然,他见了二师兄,恐怕真是要笑出来的。
“你就坐在这里陪着我吧。”许茂对徐玉郎说道,“你师兄要去招呼亲眷,这里就由你代他替我招呼客人。”
“含章不敢。”徐玉郎又赶忙站了起来。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替我招呼招呼罢了。你这小子难不成还怕羞?”
“就是。”许枫在一边也接了口,“除了我家那几个小的,你可算是父亲的关门弟子。”
徐玉郎这才不再推辞,乖巧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儿子也去正院了。”许枫说着就站起身来。
许茂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你那边也忙。”
许枫出了父亲的院子,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觉得眼中颇为酸涩。他少年时是孝慧太子的伴读,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很是有些感情。
乍见徐玉郎,他又想到那个笑起来比桃花还要灿烂的人。这么多年了,虽然闻人瑾已是庶人,又幽闭于王府,但是命还在。而孝慧太子,早已化成一堆白骨。
今日,就当重见故人吧。许枫想罢抬脚去了正院,怪不得范家家主如此看重这个人。这张脸,长得实在太讨巧了。
没一会儿,客人就多了。凡事上了年岁的,见了徐玉郎都有些惊讶,旋即就想明白了。这徐家小子,可真会长。
那些人存了考量的心思,自然对徐玉郎更加上心,又见他嘴甜会说话,心思又灵活。心道日后若是事情上遇见了,倒是可以略微提点提点。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许太傅坐在上首,看着众人的眼神,捋捋胡子。
这时,家丁来报,安顺亲王来了。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面色恢复如常。这个时候这位过来,怕是存着气皇帝的心思吧。
相熟的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皇帝闻人琰可怜。安顺王,到现在手里可还握着一支私兵。
一会儿,安顺亲王带着家丁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朗声大笑。
“许太傅这里好热闹啊!”
“不敢不敢。”许太傅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不过就是孩子们怕我老头子孤单,过来陪我说说话罢了。”
安顺亲王知道许太傅德高望重,先帝在世的时候都不让他行礼,跟不用说对着自己了。他笑了一下,就坐了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见到徐玉郎,冲他招招手。
“这个小子,过来我瞧瞧。”
徐玉郎看了眼安顺亲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他点点头,又望向许太傅。
“你这孩子,我又不吃了你。”安顺亲王说道。
“我这小弟子腼腆。”许茂在一边发话,“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乍见您,能不害怕吗!”
许茂说完,又看向徐玉郎。
“徐家小子去吧。有我这个师傅在这儿呢,谁还敢欺负了你去。”
徐玉郎闻言,这才走到安顺亲王跟前。
“大理寺少卿徐玉郎见过安顺亲王。”
他行过礼,就立在一边,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无比乖巧。
“祖籍是哪里?”安顺亲王问道。
徐玉郎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仍旧乖巧地回答。
“金陵。”
“在哪里长大的?”安顺亲王又问道。
“八岁以前在苏州,八岁以后就跟着父亲母亲回了金陵。”
听到苏州,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安顺亲王的瞳孔还是猛地缩了一下。
许太傅坐的位置离他很近,看了个满眼。心道这位是不是还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家里是做什么的?”
徐玉郎这下更摸不到头脑了。
“父亲是金陵绸缎商人。”
“家里还有谁啊?”安顺亲王问得详细。
“有个妹妹,跟我一边大。”徐玉郎偷偷看了眼许太傅,见他颔首,这才继续说下去,“还有个小弟弟。”
“哪年生人?”
“我说王爷,您是要给这小子做媒吗?”许茂打断了安顺亲王的话,“您这是查户籍来了?”
“不过就是闲聊几句罢了。”闻人瑜说道,“这就护上了?”
“那是自然。”许茂回答得坦荡,“这可是我的关门弟子,人品好又敏聪,更重要的,是长相投了我的眼缘。”
许茂这话一出口,安顺亲王就明白了,这老家伙真是护着徐玉郎。
“罢了罢了。”闻人瑜说道,“我今日是给您贺寿来的。这寿也贺过了,我就不扰您雅兴了。”
“王爷好走。”许茂在一边接了口,“小徒弟,替我送送王爷。”
“不劳这位小兄弟了。”安顺亲王说完,带着下人就离开了许家。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位是个荒唐人,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咱们继续聊咱们的。”许茂说道。
众人便继续之前的话题,聊得轻松。
徐玉郎却立在一边有些纳罕,自己这张脸,难不成有什么蹊跷?
季家跟许家有亲,季凤青跟着父亲在正院,心绪却飘走了。他知道徐玉郎就在许太傅的院子,自己却要在这里陪着别人说话,内心很是有些焦虑。
“老爷!”一个下人的声音打断了季凤青的思绪,“厨房那边说可以摆饭了。”
“知道了。准备吧。”许枫说完看着几个小辈,“走,去给老太爷贺寿。”
季凤青一下子就舒展了眉头。看意思,是能见上一面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徐玉郎乖巧地立在许太傅身边,这幅模样,像极了蹲在他脚边要小鱼的霸王。
“这帮孩子们都来了。”许太傅说完看着徐玉郎,“你陪了我一上午,这快用饭了,你就跟着那帮孩子们一起吧,也松散松散。”
“弟子不累。”徐玉郎说道。
季凤青在一边却有些着急,好容易能跟她坐一起吃饭,她怎么能说自己不累呢!
“去吧。”许太傅说道,“这人你都见过了,这边没什么事了。”
徐玉郎点点头,这才走了过去。
“照顾好徐家小子。”许太傅吩咐自己的小孙子。
“祖父放心。”许珠说完看向徐玉郎,“我们走吧。”
看着徐玉郎的背影,许太傅觉得也怨不得安顺亲王疑心,这孩子长得真是太像孝慧太子了。不过,孝慧太子压根就没有后代活在这个世上,他紧张什么呢!
送走了安顺王,许家又重新热闹起来。徐玉郎跟着许家小辈坐一起,虽然不太熟悉,但是都是年轻人,学识又相当,很快就能聊到一起去了。
用饭的时候,因为徐玉郎跟季凤青是同僚,许植就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徐玉郎坐哪里都可以,季凤青却有些激动。这一上午两个人都没好好聊过天,能坐在一起,至少能说上几句话吧。
徐玉郎自己很喜欢吃汴梁菜,加上忙活了一个上午,已经有些饿了。可是她见大家都在聊天,自己也不好意思很是动筷子。
“饿了?”季凤青问道。
徐玉郎点点头,轻声说道:“大家都不怎么动,我也不好意思。”
季凤青笑了,说:“我也饿了。若是都不动筷子,大家岂不是都要饿坏了。我来。”
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夹了一块套四宝到季凤青的盘子里。
“味道不错。”季凤青说道,“你也尝尝。”
侍女立在身后听了这话,也给徐玉郎夹了一筷子。
徐玉郎拈了一筷子鸭肉到嘴里咀嚼,不肥不腻,清爽可口。
“果然好滋味。”
“我跟你说,许家厨子最拿手的就是苏肉闷鱼唇。”季凤青说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往许家做客,不为别的,就为他家厨子这道菜。”
许家侍女聪明,赶忙给季凤青、徐玉郎夹到盘子里。
徐玉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子:“这不好吧,大家都在聊天呢。”
“那又如何?”季凤青说着拈了一块到嘴里,“过来贺寿,也得吃饱了饭啊!”
这时,徐玉郎看见了一道自己没见过的菜,她悄悄戳了戳季凤青。
“元吉,这道菜叫什么?我没见过呢!”
季凤青顺着望过去,一时间有些语塞。这道菜,虽是名贵的补品佳肴,但是绝对不会在女眷那边出现。菊花形的是牛鞭花,旁边的是羊外腰。这可让他怎么跟徐玉郎张口啊!
“这是。”季凤青犹豫了一下,“这是鞭花白腰。”
听了这个名字,徐玉郎差点被噎了一下,她就不应该问。
“知道了。”她低声说道。
季凤青在一边瞧着,她的耳朵尖,都是红的。
“吃这个。”他赶忙岔开话题,“煎扒鲭头尾,非常有名。除了许家厨子,也就我家厨子能做得出来。当然,还有皇宫的御厨。”
徐玉郎为了掩饰尴尬,赶忙吃了一口,果然浓香鲜嫩。
“这许家厨子,厨艺了得。”她说道。
两个人吃吃喝喝,时光过得倒快。
用过饭,许家人便在临水的亭子支起了戏台,
许家老太爷对于戏曲一般,点了一曲《满床笏》之后,就把戏折子给了身边的小辈。
“点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还有,你们的姐姐妹妹也在,注意着点,《游园惊梦》这种就算了。”
许琅看了半天,点了一曲《五女拜寿》。倒是他妹妹,点了一曲《十八相送》。
季凤青不太喜欢听戏,但是碍于做客,也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直到《十八相送》一开场,他整个人就坐直了。
徐玉郎自小跟着父亲哪儿都去,对于听戏很是有些兴趣。她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听得很是认真。而季凤青,听着《十八相送》,内心有些波澜。
“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戏台上,祝英台这句话一出口,季凤青就忍不住看向徐玉郎。日后,她会不会给替自己“妹妹”做媒呢?
徐玉郎却没想这么多,她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只觉得戏文有趣而已。
季凤青在那边心潮澎湃,徐玉郎在这边波澜不惊。两相辉映,倒是也有趣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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