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亲王回到王府, 挥退众人, 叫来自己的心腹卫忠。
“你确定当年给太子妃接生的稳婆说得是实话?”安顺亲王问道。
卫忠先是一愣,之后点点头。
“确定。当年无论怎么拷问, 那稳婆都说是个女婴。”卫忠说完犹豫了一下,“王爷可是发现什么不妥?”
“我今日在许家见到了之前跟你提过的大理寺少卿徐玉郎。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长相, 跟孝慧太子简直一模一样。”闻人瑜说道, “而且他也是在苏州出生的。”
卫忠一愣, 说:“王爷, 虽然是凑巧, 可是小的确定那孩子是个女娃娃。”
原来,当年闻人瑾接到太子妃诞下的女婴死去的消息,百般思虑之后总觉得有问题,派人在景福殿守着。终于让他发现太子妃把婴儿偷偷运出宫这件事情。
太子妃的人分了三路, 闻人瑾就派手下的人分了三路去追。只可惜这事行事隐蔽,他不好派太多人过去。每一条路线, 才去了两个人。
终于,追踪白妈妈的那两个人在苏州城内找到了她的踪影。
“可是二哥哥的人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一只鞋子。”闻人瑜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太子妃身边的人, 个顶个的都是人精, 怎么会看护不好一个孩子。那孩子,八成是被人捡了去,或者白氏摆脱了追查,又抱了回去。只可惜,当时情况紧急, 二哥哥没有办法再追查下去了。”
卫忠听了闻人瑜的话,心道这位也太多疑了。
“王爷放心,太子妃当日诞下的确实是个女婴。况且,徐玉郎的身世咱们也查了,您也亲自问了。这位,估计就是长得像而已。”
闻人瑜又思索了一会儿,说:“虽然孝慧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但是他出事前还真随父皇去过苏州,兴许一世情动,留下个种也说不定。再去查查。”
“是。”卫忠恭敬地应了。
卫忠走了以后,闻人瑜伸手敲敲书案,忽然灵光一闪。不是孝慧太子的孩子又如何,既然长了这样一张脸,就不能白长,实惠不是白拿的。他不信若是坊间有传闻孝慧太子的儿子还在人间,他闻人琰会不慌!
许家范家都看好那小子,看到时候闻人琰该怎么办,闻人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六说是跟太子兄弟情深,等真有人威胁他的位置,他不信那位还能在龙椅上安坐。
安顺亲王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信。他让卫忠拿着信,送到了自己乡下的庄子。
汴梁城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木呆呆地站在一个院子里。她的手上、脸上都是伤疤。
“走吧!”一个庄头打扮的人,像轰狗一样轰她,“进了城,别忘了你该做的事情。”
那老妇木然地拿着自己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她脚程慢,快到汴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老妇寻思城门已经关了,就在一家驿馆住下来。她进屋之后,摸索着把蜡烛点上,又扒着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有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下面站着。
老妇想了想,让伙计端了饭食进来,吃过之后又要热水洗干净手脸,估摸着时辰,吹熄蜡烛就睡了。
一会儿,老妇屋里传来了鼾声,门外立着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转身回了隔壁房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驿站都静悄悄的。老妇人在黑暗中睁开眼,摸索着穿上衣服。她走到门口仔细听听外面的声音,悄悄地把门拉开一道缝。
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蹑手蹑脚地走出来。驿站静悄悄的,偶尔有鼾声传来。
老妇从头上拽了一根发丝,把它系在门闩上。之后小心翼翼地拽着发丝,一点一点地往回拽。万幸驿馆的门闩都很细,很轻,没一会儿,她就把门闩住了。
老妇取下发丝,左右看看,就走下楼梯。刚出大门,院子里的黄狗就醒了,黑暗中,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它刚要叫唤,老妇就把一块肉扔过去。黄狗一口叼住,转头回到窝里。
老妇见状,一改往日的老态,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院门。她蹲在院墙下面,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睡在老妇隔壁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他们翻身下床,立在窗前看了一眼,见外面没有动静,就走出房间,轻轻地推了一下老妇的屋门。
见屋门是被闩住的,二人才松了口气,又回到屋里睡了下来。
那老妇蹲在院墙外待了一会儿,这才奔着西北方走去。八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寒凉,她却走了一头汗出来。
寅时,天最黑,只有月光与点点星光能带来一丝丝光明。老妇走几步就要跌个跤。她毫不在意,爬起来连衣服上的灰都顾不得拍,直奔着万安寺的方向走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那老妇终于走到万安寺。她喘着粗气,绕到了西边的院墙。
她把衣裳打了个结,抬头看看院墙,踩着一块大石头就翻了进去。她落下来之后,直奔西北角的小院子而去。
“砰砰砰!”老妇敲响大门。
半晌,方氏揉着眼睛打开大门。
“这么早,什么事情啊!”
她说完话,定睛一看,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她左右瞧瞧,一把拉着老妇的胳膊,拽她进自己的屋子。
“宋氏?”方氏问道。
老妇点点头,说:“给我一口水,然后带我去见太子妃。”
方氏见她一身狼狈相,手脸又满是伤痕,知道她这次过来,绝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赶忙给她倒了碗蜂蜜水。又打了盆热水给她,让她擦洗一下自己。又从衣箱里翻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替换上。
“你在这里先坐着,我去喊悟觉师太。”
老妇妇点点头,没再吭声。
谢蘩这几日心绪不宁,刚刚才睡下。朦朦胧胧地听见外面有动静,不过她困意正浓,倦怠不想起。刚翻了个身,就听见方氏敲门。
“师太,快醒醒。宋氏居然来了。”
这宋氏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
谢蘩记得自己出家前,就给了她一笔银子打发她出宫了,怎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找上来?
她披了衣裳下床,打开了大门。
“宋氏怎么来了?”谢蘩问道。
方氏摇摇头。
“不知道,她进来就只说找您。而且,她很是狼狈,手脸满是伤疤不说,衣裳也全是灰。看来,是摸黑走过来的。”
谢蘩想了想,说:“帮我梳头,不要惊动别人。”
方氏自己打了水来,服侍谢蘩洗漱之后,就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这个不行。”谢蘩皱着眉头说道,“按照在东宫平时的样子梳,衣服也不要穿僧袍,拿之前的常服过来。”
方氏瞬间就明白了。她给谢蘩梳妆之后,又帮她换了衣裳。
谢蘩往镜前看了一眼,还是当年明艳的太子妃,余威尚在。
她点点头,端坐于正屋。
“带她过来吧!”
宋氏在方氏的房间,已经擦干净手脸,又换好衣裳,还对着镜子给自己重新梳了个发髻。她见方氏进门,赶忙站起身来。
“太子妃让你过去。”
宋氏低头抹平袄裙上的折痕,这才跟在方氏后面走了过去。
她一进门,就看见谢蘩端坐在上首。虽然屋内环境简陋,比不得东宫。但是她坐在那里,让宋氏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东宫。
“老奴见过太子妃。”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谢蘩打量着宋氏,说:“当初不是给你银子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回太子妃。”宋氏如同在东宫时一般谦和,“当初您给了银子,老奴就拿着它带着我家那口子跟孩子往南边去。谁知道刚到了六安,就被庶人闻人瑾派人捉了回来。”
“他捉你?为何?”谢蘩问道。
“闻人瑾知道小公主没死!”
宋氏这话一出口,谢蘩就瞪大了眼睛。
“胡说!”
“太子妃,老奴这话不是诈您。”宋氏说道,“您把小公主送出那日,闻人瑾派人在安礼门盯着了。”
谢蘩坐在那里,虽然脊背挺得直直的,手指却已经开始发抖。
“小公主应该还活着。”宋氏继续说道,“这事情隐蔽,闻人瑾人手又少,不过一个地方只派去两个人跟着。如果我没记错,小公主应该跟着白氏去了苏州。对吗?”
谢蘩这时才信了宋氏的话,她颓然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她跟谁去了哪里。”
“不愧是太子妃,想得足够缜密。”宋氏说道,“闻人瑾不相信您诞下的是女婴,他一直认为您偷凤转龙。只可惜,您确实诞下的是女婴,他就是再拷问我,我也说不出别的来。”
谢蘩看着她面上跟手上的伤痕,一道摞着一道,层层叠叠。
“你受苦了。”
“闻人瑾被幽闭之后,他弟弟闻人瑜暗中接了不少他的势力。我就被一直关在京郊的庄子里。一起的,还有我家那口子跟我儿子。”宋氏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
“那您现在为何又跑出来?”
宋氏苦笑了一下,说:“闻人瑜不知道见了谁,让人放我回汴梁城,散布孝慧太子还活着的消息。”
“那您这是?”
“我想明白了。就是我把消息散布出去,我全家也是活不成。兴许投靠您,还能有条活路。”宋氏说道,“这些年,我故作老态,他们都以为我身体已经不行了。我娘家到底还是镖局出身,武功底子还是有的,不过就是为了以后,防着他们罢了。他们放我出了庄子,我便故意装作脚力不够,在城外的驿站住下。半夜的时候,才甩开跟着我的人,连夜跑过来。”
谢蘩这下明白了,宋氏已经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谢蘩问道。
“太子妃谋略过人,怎么还要问老奴我呢。”宋氏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谢蘩,“这么多年,您心心念念的,除了小公主,就是把闻人瑜的罪行也揭露出来,没错吧!”
当年,谢蘩暗中调查,确实在里面也发现了闻人瑜的手笔,只不过当时闻人瑾尚在朝中,他们的母亲柳贵妃又得宠,便暗暗忍了下来。
“你可知道闻人瑜见了谁才动的这个心思?”谢蘩又问道。
宋氏摇摇头,这个她没有听说。
方氏却忽然间明白了,赶忙看向谢蘩。
“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吧。”谢蘩说道,“那个庄子我也会派人盯着。您走了一夜,也歇歇吧。”
方氏起身带着宋氏去了厢房,给她安排好之后,又回到了正屋。
“悟觉师太。”方氏说道,“想来闻人瑜见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新科状元。”
谢蘩轻轻哼了一声。
“闻人瑜倒是好计策。这消息若是传出来,皇帝跟太子必然有所忌惮,堂妹也肯定对我有所防备。”
谢蘩说完之后,右手的食指点点左手的手心。这是孝慧太子在想事情时候的习惯动作,日久天长,她也学了过来。
“你家小儿媳快生了?”谢蘩问道。
方氏点点头,说:“还有一个月。”
“你过两日就下山,就说挂念小儿媳,回家看看。宋氏留在这里,代替你照顾我。”谢蘩吩咐道,“你下山后多去遛遛。年老的妇人,多爱闲聊。新科状元年轻俊俏,肯定也是她们的谈资。多了解一些他的情况,日后我就是辩驳,也有的说。”
方氏这次没有应承。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
“太子妃,您为何不跟皇后把事情说了。”
谢蘩愣了一下,说:“我希望那个孩子能过得无忧无虑一些。”
“可是您当初的一个打算,就是让她回来替太子翻案。”方氏说道,“虽然太子已经沉冤昭雪,但是闻人瑜这笔账还没算。他还在外面过得逍遥自在呢!”
谢蘩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您当初把小公主送走,是怕闻人瑾上位,对她不利。现在,当皇帝的是六皇子,皇后又是您堂妹,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可是那三位妈妈谁也没有过来。”谢蘩说道,“刚才听宋氏的口气,闻人瑾已经找到了苏州,我怕……”
她到这里就住了口,生怕一语成谶。
“太子妃放心。”方氏说道,“那几位妈妈都不是简单人,定能护小公主周全。”
“初一,皇后照例会来拜佛,顺路看看我。到时候我就跟她说。”谢蘩说道,“那位徐公子也是无辜,被卷进来可就误了他的前程。既然你说他长得像太子,我就当为太子积个德吧。”
宋氏躺在厢房的床上,瞪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驿站,那两人等到卯时三刻也不见隔壁有动静,心里忽然有些慌乱。二人商量了一下,起身出了房间。
其中一个附耳过去,隔着门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更慌了。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什么?”
立在旁边的男子也慌了,他上前推了推门,发现是从里面闩住的。他又回到自己屋里,从窗户看过去,那边窗户的窗户也是闭得紧紧的。
两个人又出了屋子,犹豫了一下,一脚踹开屋门。
屋里整整齐齐,连包袱还在一边放着。一个人上前摸了摸床铺,发现是冷的。
“直娘贼,这老货什么时候跑的!”
两个人这下真的慌了。若是被安顺亲王知道,他们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个人上前翻了翻宋氏留在房间的包裹,发现里面有几张庄头给的,让她在汴梁生活的银票。
“这?”其中一个犹豫地开了口,“你我都孤身一人,在汴梁无家无业。这事情若是被王爷知道,你我怕是要倒霉了。不如我们拿着银票逃吧。”
“那户籍跟路引呢?”另一个人还有些犹豫。
“车到山前必有路。留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反正王爷也只是让咱们盯着那老货,也不用去王府。”
“有道理。”两个人说完,收拾好东西,放好银票,跟驿站掌柜的算了银钱之后,竟是转头,奔着南边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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