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郎回到家, 坐到镜前看着自己这张脸。在金陵, 范家家主就说自己的脸投了他的缘,到了汴梁, 许太傅也这么说。再加上安顺亲王对自己格外注意。她想,会不会她的身世真的有些蹊跷。
可是, 她总要先弄清自己长得像谁才行!
离着睡觉的时辰尚早, 徐玉郎打开话本子, 正好看到偷龙转凤。她拿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 她会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换出来的呢?可是也不对啊, 若是如此,为什么范家、许家对她这么好,而安顺王看自己又这么不顺眼。
她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书卷一页没翻。安顺王的兄长是闻人瑾, 当年诬陷孝慧太子被贬为庶人,幽禁于王府。而现今的皇帝闻人瑜跟孝慧太子虽然不同母, 但是感情极好。
徐玉郎愣了愣,莫非她长得像孝慧太子?
她嘟嘟嘴, 心道这事情也就只能去问季凤青了。她想好了, 决定哪天聊天的时候, 装作不经意问一句。这样,应该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想到了方法,她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汴梁过了重阳节,天气就越来越冷,徐玉郎早起上衙, 都穿起夹袄。
“姑娘要不要带个手炉子?”知春帮她穿衣服的时候问道。
“不用。最近没什么事情,不用出去跑。况且,也没这么冷呢!”
人呢,话不能说太满。徐玉郎刚说完没什么事情,大理寺就接到报官,这几日汴梁城有好几家丢了孩子。
徐玉郎跟季凤青看了看寺丞递上来的卷宗,发现最后看见拐子的地方,都在汴梁西北郊。
“走吧,去看看。”徐玉郎说道。
“好。”季凤青说着就站了起来。他现在特别想单独跟徐玉郎待着。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个人谁都没带,骑马就去了城郊。徐玉郎拿出寺丞画的拐子的画像,说:“这人倒是面相普通,放到人堆里都找不见。”
“所以他才是拐子么!”季凤青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地方开阔,若是真把孩子们拐到这里,还真是不太好找。”
这时,徐玉郎看见不远处有个人走过来,她拉着季凤青下了马。两个人把马儿栓到树上,悄悄地跟了过去。
“这个人不像农夫。”徐玉郎说道。
季凤青仔细地看了看,压低了嗓子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徐玉郎说完对着季凤青一挑眉,“没有理由。”
季凤青听了这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两个人一路跟着那个人,忽然,徐玉郎踩到一根干枯的树枝,咔嚓一声。
“谁?”
那个人回头望过去,看见徐玉郎跟季凤青,愣了一下,就快步往前跑。
“追!”
见了他们就跑,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徐玉郎跑得快,眼见还差两步就要追上的时候,那个人忽然从袖子里亮出匕首,朝着她就刺了过去。
徐玉郎赶忙闪身躲开,伸手就要擒住他的胳膊。那个人慌忙挥动匕首,刺中了她的胳膊。
季凤青追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别去追了。”徐玉郎说道,“他手里有匕首。你过去,只会多一个人受伤,到时候,咱俩谁都回不去。”
“好。”季凤青说完快步走到她身边,“你没事吧?”
徐玉郎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伤口不深,不过不知道匕首上有没有焠毒。”
季凤青左右瞧了瞧,指了前面一个破屋。
“我们先去那里,我看下你的伤口。”
徐玉郎虽然不想去,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跟季凤青走了过去。
这个破屋应该是秋收时农家看麦子随便搭的,已经很破旧了。不过里面有桌椅板凳,还有一个小炉子。
季凤青看了看,说:“我拿盆子去旁边的溪水那儿舀点水来,放到炉子上把帕子放进去煮开了再擦干净你的伤口。匕首的伤口都深,稍微不注意可就要遭大罪了。”
徐玉郎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季凤青回来的时候,腋下还夹着一捆枯枝跟一块木头。徐玉郎看着他,心道这个人生活常识还是有的。
季凤青用枯枝对着木块摩擦,终于有青烟飘了过来。
“成功了。”季凤青笑着说道,“你稍等会儿,水很快就煮开。”
徐玉郎觉得自己可能估计错误,她的伤口应该挺深的,她的胳膊疼得都快木了。季凤青把自己的帕子放到盆里,又把徐玉郎的帕子要过来,之后他掀开自己的衣裳。
“你干什么?”徐玉郎问道。
“这两条帕子哪够啊,况且都是丝缎,又不吸水,只能把我的里衣扯下来。”
他嘴里说着,把里衣撕了好几条也扔进盆子里。
“多谢。”徐玉郎的脸有些发红,“简单处理一下就好,把血止住,先回城再说。”
“匕首的伤口跟别的伤口不一样,看着浅,其实深得很。”季凤青说道,“不及时处理,你的胳膊还要不要了?”
徐玉郎的伤口在左上臂,她又没法让季凤青帮她处理。她抿了抿嘴唇,说:“一会儿我自己来。”
“你行吗?”季凤青问道,“伤口在上臂,你弄得了吗?”
“那也不用你!”徐玉郎说道。
季凤青坐在火炉边,盯着盆子里的水,一言不发。他的脚趾在鞋里蜷缩又伸开,最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我知道你是个姑娘。”
徐玉郎这偏着头看自己的伤口,听了季凤青这话,托着左臂的右手抖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说什么呢!”她故作不知。
“我之前看到了你的耳洞。”季凤青说道,“你别骗我了。”
徐玉郎听了这话一时间怒向胆边生,她顾不得疼,掏出怀里揣着的小刀架在季凤青两腿之间。
“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应该明白后果!”
季凤青本来心里存了好多话想跟她说,只见她这般行事,只觉得有些好笑,低头又见两腿间的小刀闪着寒光,又有些害怕。
“不说不说。”他赶忙说道,“只是这伤口真的得我来处理,你看,还在流血。”
徐玉郎望过去,只见那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沿着指尖滴到地上。
“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季凤青说道,“你把外衣脱了就行。”
徐玉郎也知道这样下去就是回到城里也是麻烦,听话的脱了外衣,只剩一件里衣。
季凤青过去把她左边的袖子撕了下来。她的伤口足有一存长,皮肉往外翻着,若是再深一点,怕是要到骨头了。
“你!”
“忍着点!”
他说完又从自己里衣撕了一条下来,牢牢地系住徐玉郎胳膊的上端。
之后他忍着烫用热水洗过手,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捞出来给徐玉郎擦拭伤口。
“嘶!”徐玉郎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季凤青也倒抽一口气,他看着她,说:“劳烦含章能不能先把小刀挪开。这玩意放在这儿,我怕你一个手抖,我就废了。”
徐玉郎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在季凤青的双腿之间。她讪讪地把手收回来,将小刀踹回腰间。
季凤青把伤口擦干净,又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好。
“先勉强这样吧。”他说道,“回到城里先去医馆。”
“不行!”徐玉郎说道。
季凤青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那怎么办?”
“进城之后我先回家。”
季凤青想了想,说:“也好。之后再回大理寺。”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姑娘的?”
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徐玉郎忽然问道。
“你还记得咱们去盯安顺王那次吗?”季凤青说道,“那天你说眯一会儿,有只蚊子飞到你耳朵上,你随手一抓,抓死了蚊子,也把耳洞露了出来。”
中元节那一抱,季凤青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徐玉郎目前还在气头上,自己要是说了,她可就真不理自己了。不仅如此,自己怕不是要被废了!
“原来你这么早就知道了。”徐玉郎说道,“还请你不要说出去。我家就是因为嫡支那边逼得紧,才不得不如此行事。我弟弟还小,我总得等他长大一些,才能换回身份。”
因为她左臂有伤,只能勉强握住缰绳,所以马儿走得很慢。
“我明白。”季凤青说道。
“我兄长八岁的时候一场风寒去了。”徐玉郎说道,“当时我家在苏州。知道病了的时候,嫡祖母那边就来信,说想要送个堂兄过来跟父亲学做生意。其实,就是等着兄长去世霸占我家家产。所以,爹爹跟娘亲才让我穿了男装。”
“那你那个妹妹?”季凤青有些好奇。
“是娘亲后来买来的姑娘。”徐玉郎说道,“这件事情,家里除了我只有五个人知道,我爹娘,还有曹妈妈跟知春,以及那个在寺庙带发修行的姑娘。”
“我会替你保密的。”
两个人这么说着,就到了徐家。
季凤青抢先跳下马,跑到徐玉郎身边。
“你慢一点,别摔着。”
徐玉郎咬着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她的左臂抻了一下,险些摔下来。万幸季凤青在一边护着,才没有跌到地上。
“多谢。”徐玉郎说完站稳身形,这才拍响了大门。
门开了,徐玉郎带着季凤青去了正院。徐夫人正在逗佛奴玩,见徐玉郎这个时候回来,吓了一跳。
“怎么了?”
徐玉郎让乳母抱佛奴回了厢房,又挥退所有下人,这才把外衣脱掉。
“娘亲,让曹妈妈过来处理一下就好。这半天已经不怎么疼了,应该没有焠毒。”
徐玉郎说完看向立在窗边往外面张望的季凤青,说:“这事隐蔽,多谢季公子。您这个时候没法去院子,人多嘴杂,所以还请季公子不要往这边看。”
“含章放心。”季凤青头也不回地说道。
徐玉郎小时候习武,受伤都是曹妈妈处理的。她熟练地往伤口上撒了药粉,再用棉布小心翼翼地包扎好。
徐夫人在一边瞧着,眼睛都红了。
徐玉郎见伤口包扎好,又把衣服穿了回去。
“不换衣裳了吗?”徐夫人问道。
“不换了,还要回大理寺呢。”徐玉郎说着,让知春帮她系好腰带,“我不好说回家,只说去医馆处理了一下。”
“你这孩子。”徐夫人无奈,看向季凤青,“劳烦季公子多照顾一下玉儿。”
“徐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的。”
徐玉郎穿好衣裳,又跟季凤青骑马回了大理寺。
见到她受伤,谢苍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看到个人很可疑,见到我们他转身就跑。我追上去的时候,被他拿匕首划伤了。”徐玉郎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拐子手里居然有匕首?”
徐玉郎点点头,说:“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拐子只是求财,即便是损了阴德的采生折割,也只是伤人,不会害命。这人手里有匕首,肯定有问题。我当时就是因为没有提防,才着了道。”
“你的伤口?”
“回城就找医馆包扎了。”徐玉郎说道,“无事。”
季凤青在一边翻看着被拐走孩子的资料,看着看着,他瞧出些端倪。
“谢大人,含章,你们看这些孩子的生辰。”
两个人凑了过去,仔细瞧了瞧,没看出什么不同。
“凤青略懂些阴阳,这些孩子,男孩都是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女孩都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可惜这上面没写时辰,不过如果我猜得没错,男孩应该都是阳时,女孩都是阴时。”
“明日去问问。”徐玉郎说道,“如果真如元吉所说,那么范围就能大大地缩小了。”
“是。”季凤青在一边接口,“小娃娃们出生年月日知道的人多,但是时辰,知道的人可就太少了。”
他说罢,看了徐玉郎一眼,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寺庙!”
“明日去问问那些孩子是不是有寄名符,如果有,放在哪里!”谢苍也明白二人的意思,“这真不是出现拐子这么简单。”
“明日来得及吗?”徐玉郎问道。
“来不及也得明日。”季凤青在一边说道,“你胳膊都这样了,还想到处跑。”
大理寺其他两位少卿去查安顺亲王了。之前西夏新继任的国王来信,安顺亲王可能跟西夏二王爷暗中勾结。闻人琰大怒,命人赶紧去查。谁知道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人手,就有些不够用。
“明日吧。”谢苍说道,“含章现在就回家,把衣裳换了好好休息。元吉你送他回去。”
“是。”季凤青说完,拽走了徐玉郎。
“还要骑马?”季凤青问道。
“那怎么办?”徐玉郎说着就翻身上马,“慢一点就好。”
季凤青无奈,也只得随了她的意。两个人慢慢地穿过闹市,到了甜水巷。
“今日多谢。”徐玉郎说着就要进院子,被季凤青拉住了。
“还有事?”她问道。
“你一会儿让家里请个郎中。”季凤青说道,“受伤后很容易发热。”
“我知道。”徐玉郎笑了,“多谢关心。”
“明日你坐马车上衙吧,不要逞强”季凤青又叮嘱道,“若是发热了,就休息一天,我自己一个人跑得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徐玉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也赶紧回去吧!”
季凤青点点头,上马之后又看着徐家大门缓缓关上,这才挥动缰绳,策马离开。
徐玉郎进了门,先去了正院。徐夫人看她回来,眼睛都快立起来了。
“怎么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她怒气冲冲地说道,“那匕首万一焠毒怎么办?”
徐玉郎见她娘亲生气了,赶忙凑到她娘身边,摇摇她的袖子。
“娘亲,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夫人瞪了她一眼。
“好好的衣裳都破了?还不赶紧回自己院子。”
“是。”徐玉郎说完就站起身来。
“算了,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有话问你。”徐夫人去内室看了眼佛奴,回来就跟着徐玉郎去了她的院子。
知春帮她换衣服的时候,徐夫人就坐在一边。
“这么说,季公子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是啊!”徐玉郎说道,“这也没有办法,若是当时不处理伤口,这胳膊,怕是就要不得了。”
“你这孩子!”徐夫人很是生气,“我请郎中给你开了药,临睡前服下,可千万不要发热。”
“娘亲放心,我身体好着呢。”徐玉郎换完衣裳坐到徐夫人身边,“原来,季公子很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
听了女儿这话,徐夫人直想把白眼翻到天上去。这件事情她都看出来了,只有眼前这个,如此不开窍!
“不过娘亲放心,我已经威胁过季公子了,他不敢说出去的。”
徐玉郎说得一本正经,徐夫人听得起火冒油。人家对她是郎有情,她这倒好,还威胁人家。也幸亏徐玉郎没说是如何威胁的,不然估计徐夫人不介意上手教育教育姑娘。,’
“你傻啊!”她实在忍不住,点了点徐玉郎的额头,“季公子若是想说,早就说出去了,还用等到现在。还威胁人家,你得好好感谢季公子才是!”
“好吧。”徐玉郎说道,“这次确实要感谢季公子,若是没有他帮我处理伤口,怕是要遭罪了。”
徐夫人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指了指胳膊看着徐玉郎。
“季公子看到了?”
徐玉郎点点头。
“那?”徐夫人不知道该如何张这个口。
“无妨。”徐玉郎自己倒是毫不在乎,“我跟季公子是同僚。我看他也没拿我当个姑娘看,所以,还好吧。”
徐夫人觉得自己这个姑娘简直要把人气死了。人家季公子眼里的情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她居然还认为人家不拿她当姑娘看。
徐夫人忽然觉得这状元根本就不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从她闺女身上就看出来了。
“晚饭就在自己院子用吧。”徐夫人说道,“你胳膊有伤,就不要来回折腾了。用过饭就把药喝了。半夜若是不舒服,就让知春往正院喊人。不许嫌麻烦,听到没有!”
徐玉郎理亏,乖巧地点点头。
“娘亲,放心吧。”
“我去厨房看看,吩咐他们不要做发物。免得伤口红肿起来。”徐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好好养着,不许看书!”
“不看书没意思啊!”徐玉郎抱住娘亲的胳膊,“话本子行不行?”
徐夫人想了想,都说话本子容易让人移了性情,可是自家姑娘如此不开窍,多看看兴许就开窍了也说不说不定。
“看吧看吧。”徐夫人捏捏她的脸,“管会撒娇!”
等自家娘亲出了院子,徐玉郎就拿起周易。阴阳之术,不知道看这个有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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