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扎伦坐在上首, 看着跪倒在下面的人群, 内心抑制不住地狂喜。这么多人,都是他的信众。他们的眼神, 虔诚狂热,他们的跪拜恭敬谦卑。那一刻, 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那高高在上上的神祇, 手里掌握着万千信众的性命。
忽然, 一个少年郎站到他面前, 打破了他的遐思。那少年郎脊背挺得直直的, 仿佛一棵雪松。他面上的微笑,比那阳光还要灿烂几分。
“为何不跪!”坤扎伦的声如洪钟,又自上而下传来,在空旷的地方听起来, 颇有些当头棒喝的意味。跪在下面的信众,头颅又低了几分。
“为何要跪?”徐玉郎朗声说道, “跪天,跪地, 跪君, 跪亲, 跪师,为何跪你!”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有些忍不住扬起头看着他。
“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坤扎伦的声音又传了来,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 既见如来。(1)”徐玉郎说完顿了一下,“你,又是何人?”
坤扎伦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徐玉郎。他眼睛深邃,仿佛要把人看进去一般。
徐玉郎应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丝毫没有畏惧。
“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2)。大师,佛祖说众生平等,而大师却将信众分成三六九等。那福水,没有银子求不得,有银子没有人引荐也求不得。为何?”
坤扎伦看了他一眼,说:“佛/度/有/缘/人。”
徐玉郎听完这话,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随身带着的水囊。
“既然如此说,那我大理寺少卿徐玉郎今日跟诸位都有缘,不如我来度度大家吧。如果有人愿意,不如尝尝我这福水。”
坤扎伦的眼睛眯了一下又张开,这位,今日是来找事的!
“佛门净地,容不得你放肆!”
坤扎伦说完,许多信众站起身来,朝着徐玉郎走去。他们的表情,颇有些凶狠。
“这怎么能叫放肆呢?”徐玉郎声音里带着笑意,并不畏惧那些逐渐围上来的人群,“我今日不过就是来跟大师讨论佛法的,大师,不会是不敢吧?”
季凤青在一边站着,双手握得紧紧的,可是他们之前已经说好了,若是徐玉郎不说话,那些侍卫,不得上前。可是,她现在很危险。
坤扎伦刚要说话,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师又显圣迹了。”一个激动地声音传来。
菩提树下,一尊佛像缓缓地从泥土里露出来。
信众又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不停地朝着坤扎伦叩拜,场面一时有些癫狂。
坤扎伦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玉郎。
“这位檀越想如何讨论?”坤扎伦肃声问道。他内心忍不住暗喜,果真是佛祖保佑他,这佛像,出来得时机刚刚好。
徐玉郎没说话,只是给季凤青递过去一个眼神,季凤青会意,悄悄地在身后做了手势。几个侍卫,蓄势待发。
“大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佛像下面,得有一盆豆芽吧?”徐玉郎说着,简直都快笑出来了,真是连天都在帮她。
“放肆!”坤扎伦恼羞成怒,“佛门之地容不得你胡说八道。”
他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位,说是讨论佛法,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几位虔诚的信众已经冲到徐玉郎跟前,眼前拳头就要挥到她面上了。
徐玉郎只往后推了一步。
“有没有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季凤青听完这话,不顾信众阻拦,带着人就去挖开了佛像下面的土地,没一会儿,一大盆豆芽,就露了出来。
“这神迹,我小时候,我家厨子没少忽悠我玩。”徐玉郎说道。
跪在地上的众人,此时已经有些人站起身来。而站在她跟前的人,缓缓地放下了手臂。
“坤扎伦,我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佛法。”
徐玉郎说着,伸出手来,手心朝上。在阳光下,莹白如玉,仿佛玉雕一般。她冲着手心吹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她的手掌就生出一团火。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徐玉郎笑了笑,就朝坤扎伦扔了过去。坤扎伦慌忙躲开,丝毫没有刚才的泰然自若。
“还想看吗?”徐玉郎拍拍手掌,“不过呢,看我多没意思,不如看看龙莲寺的后厨。”
这时,在季凤青的示意下,侍卫已经带着人过去了,没一会儿。,一大筐松蕈被他们拖了出来。
“你以为你仗着是暹罗人,就能骗得了众人的眼吗?”徐玉郎说完指着那筐松蕈,“这筐里,可不是什么松蕈,这东西在暹罗常见,生食可致幻。坤扎伦故意把它做成斋饭,再借着寺中的檀香并诵经声,稍加引导,你们就自以为见了神迹。现在大家不妨交流一下,当日所见的神迹,可是一模一样的?”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半晌,都摇了摇头。
“还有这福水。”徐玉郎说,“不过就是用罂子粟熬制的罢了,罂子粟,少量服用可以止痛,若大量服用,则致幻成瘾。你们再想想,这福水若是几日不用,是不是非常难受?”
许多人点点头。在不经意间,他们离着坤扎伦越来越远,都聚在了徐玉郎身边。
“至于我刚才那团火,就更简单的。”徐玉郎说着掏出一条帕子,“我在这上面沾满荧粉,你们谁拿过去吹一下,都会生出一团火来。”
一个立在一边的中年人胆子大,他从徐玉郎手里接过来,轻轻地吹了一下。片刻,果然升起一团火球,他吓了一跳,把帕子扔到了地上。
“这种神迹,如果大家想看,我能变出十个八个来。”徐玉郎说完指着坤扎伦,“他,不过就是暹罗的和尚,因为跟暹罗王的王妃私通被发现,才不得已跑到大齐来保命。”
“我大齐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全赖皇帝仁德。”徐玉郎说罢,双手抱拳向皇宫所在的东北方行了拱手礼,“真龙天子坐镇汴梁,大家何必要拜这假僧。”
坤扎伦见自己的底细被徐玉郎说得一清二楚,又见众人看他的眼神不似以前,慌忙从莲花座上逃了下来,直奔大门外面跑去。
“打他!”一些信众刚要过去追,被徐玉郎拦住了。
“状元郎不去抓他吗?”有人问到。
徐玉郎笑了,说:“皇帝英明,早就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他能逃到哪里去!”
“圣上英明。”众人齐齐说道。
“大家之前捐给龙莲寺的香火钱。待刑部结案之后,会悉数退还给大家。”徐玉郎说道,“至于因为福水而成瘾的,大家也莫慌。圣上派了宫里的御医为大家诊脉,开几幅药喝下去,也就无事了。”
“多谢皇上。”
众人又齐齐跪下,朝着东北方向磕头。
季凤青站在一边,看着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春风得意,志得意满,大概就是她这样吧。
徐玉郎说得没错,她在朝中如鱼得水,无比快活。自己若是把她关在后院,哪里是喜欢她,分明是想禁锢她。
遣散了众人,徐玉郎带人出了龙莲寺,正巧看见侍卫捆了那坤扎伦,出来的人,每个人不是朝着他吐口水,就是扔土块,好不狼狈。
徐玉郎等众人散去之后,又带着侍卫去了龙连山。
刑部的人早就制服了那里守卫,捆好了等着徐玉郎跟季凤青。那些孩子们,也穿戴整齐在屋里坐着。
徐玉郎进来之后,先问了仵作跟婆子。
“如何?”
仵作摇摇头,就连那见惯了事情的婆子,眼睛都红了。
“惨不忍睹。”
徐玉郎运了口气,说:“他们都知道自己谁家的吗?”
“知道。”一个刑部的人说道。
徐玉郎点点头,说:“还请这位大人卖我个面子,这些孩子就别带回去了。再让他们回忆一遍,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悄悄通知他们家人来领吧。这些孩子,日后还要做人呢!”
“好。”刑部侍郎自己家里就有一儿一女,今年不过七八岁。见了那些孩子的惨状,他这个一贯心狠手辣的人,也受不得。
刑部的人带走了龙莲寺的人,徐玉郎跟季凤青带着大理寺的人留在这里,等着那些孩子的爹娘来领人。
徐玉郎坐在那里,忍不住伸手轻抚左臂。
“还疼呢?”季凤青问道。
“刚才太激动了,扯了一下。”徐玉郎说道,“估计又得养些日子了。”
“我家有医女,回头请她瞧瞧吧。”季凤青说道,“总这样,这个胳膊你还要不要了。”
徐玉郎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那些男童,都被爹娘领了回去,而女童,只有零星几个孩子被领走了。
“怎么回事?”徐玉郎看着刑部过来的人问道。
“回徐大人,那些孩子的家长,嫌丢人。”
“可是这些孩子也是他们的骨肉啊!”徐玉郎说着,左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季凤青忍不住拉了她的手一下,示意她不要激动。
“话说如此。可是他们不来,小的也不能押着他们过来啊!”那人又说道。
“你快马去刑部,跟傅大人说明情况。”季凤青说道,“我们再这里等着。”
虽然那些孩子不到十岁,但是都已经懂事了。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低低地哭泣声。
徐玉郎跟季凤青无法,挨个去哄,哄好了这个那个又哭了,两个人急得一头汗。
刑部尚书傅大人也没办法,去问了皇帝,最后,还是皇后谢蕴出了个招,先带去万安寺,后续再做打算。
两辆马车,带着六个女童,趁着黑夜去了万安寺。因为情况特殊,徐玉郎跟季凤青被住持请进寺中。
趁着夜色,谢蘩立在一棵树后面,一眼不错地看着徐玉郎,这孩子,果真跟她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1)(2)出自《金刚经》
明日继续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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