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跪在那里, 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是青天白日, 可是天气阴沉沉的,让人骨子里往外透着凉气。那个人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让她更加惶恐。
她知道孝慧太子已经死了,可是眼前这个人, 跟孝慧太子一模一样, 让她一时慌了心神, 不由得说出之前的话。
没错, 进来的那个人正是徐玉郎。她笑了一下, 就坐到安氏面前的椅子上。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安氏。
“您是?”安氏跪在那里,抬头看着徐玉郎,“您不可能是孝慧太子, 可是为什么跟孝慧太子这么像?”
徐玉郎没说话,拿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轻啜了一口, 说:“这茶,没有披香殿的好, 对吧?”
那妇人抖了一下, 又壮着胆子抬头望过去。
“您到底是谁?”
徐玉郎笑了一下, 没有答她的话。
“这茶你熟悉,这杯子跟这香,你也应该熟悉吧?”
那妇人跪在那里,忽然就反应过来。
“您是几皇子?倒是跟孝慧太子长得相像。”
徐玉郎摇摇头,说:“你还是先起来再说话, 我不太习惯别人跪我。”
那妇人听了这话,起身之后又看了一眼徐玉郎。
“您还是先让这丫头走吧。”她忽然说道,“再往后的话,我怕这姑娘听不得。”
徐玉郎一挑眉毛,说:“这时候心善了?早干什么去了?”
安氏闻言一笑,很是惨淡。
“正是亏心事做多了,得了报应,才越发不敢再做坏事。”
徐玉郎抬头看向翠墨,说:“你先下去吧。”
“是!”翠墨乖巧地应了,行了个礼就走了。
安氏见翠墨走了,又仔细地瞧了瞧徐玉郎,说:“您是谢家人?”
“那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徐玉郎笑着说道。
“算了。不管您是谁家人,我今日算是逃不过了。”安氏说道,“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知道逃不过?”徐玉郎绕开正题,看着继续按照她的想法问下去。
“我当年做的事情我最清楚。”安氏说完指了指茶壶,“我一进来,闻见这茶香,就明白今日是逃不过去了。柳贵妃最喜欢西湖龙井,我们下人,也没少跟着沾光。这一摆出来,我就明白,是宫里的人。”
“倒也聪明。”徐玉郎说道,“黄龙巢中事,雍郡寻安秀。这是你留下的吧?”
安氏点点头,说:“没错。是我留下的。”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会被人看见呢?”徐玉郎问道。
“这谁能确定啊!”安氏说道,“当时不过是想留个线索罢了。”
“既然你都能留线索,为何不直接去跟宫里说?”徐玉郎肃声问道,语气严厉,让那妇人又想跪下。
“去宫里?”那妇人冷笑一声,“您忘了,岚县大水可是十年以前,当今圣上不过刚继位才三年,宫里柳贵妃留下的人手还没清干净,罪妇去宫里,恐怕连嘉猷门还没看见就被人弄死了。”
徐玉郎想了想,当时确实圣上刚继位,虽然有老臣护着,但根基还不稳。
“柳贵妃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徐玉郎问道。
安氏想了想,说:“几乎都知道。”
“那为何只有你全身而退?”徐玉郎说话间攥紧了茶杯。
安氏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她确定这位是闻人家的人。一时间,倒也平复了心情。
“您看这茶好不好?”安氏说道,“只可惜水不好。应该是取的井水吧?这雍郡井水发涩,不好喝。可是,这日子口,除了除了井水,也没有别的水不是?知道它不好喝,也得凑活喝。这人,还不是一样。知道这事错了又如何?一家老小,十几二十口人的性命被人捏住了,不从也不行啊!”
徐玉郎没说话,安氏没骗人,柳贵妃当时确实捏着她家人的性命。
安氏说完话,从怀里掏出锦盒。
“这是柳贵妃留下的唯一罪证。”她说道,“柳贵妃谨慎,做事情只靠口耳相传,从不落到纸上,只是这一次,罪妇察觉不对,谎称记不住,才留下的。”
徐玉郎接过来,按了半天也没打开,说:“你哄我呢!”
安氏笑了起来。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您好歹也让我知道您是谁才行。”
徐玉郎看了她一眼,起身脱了外面的常服,露出里面的短袄并马面裙。
安氏有些发愣,这位是个姑娘!
“孝慧太子,是我父亲。”
“原来是真的?”那妇人说道,“原来庶人闻人瑾说的是真的,孝慧太子真有血脉留了下来。”
“你就不怕我骗你?”徐玉郎问道。
安氏摇摇头。
“您跟孝慧太子一模一样,这长相,不可能骗人的。”
“那就把这个打开吧。”
徐玉郎说完把锦盒扔回给安氏。
安氏接过来按了按,打开锦盒之后,把宣纸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呈给徐玉郎。
“这不过是个药方。”徐玉郎说着看向安氏,“这怎么给柳贵妃定罪?”
“这个方子是当年孝慧太子妃风寒的时候太医给开的。”安氏说道,“其实当时孝慧太子妃已有身孕,只不过月份尚浅,她她自己都不知道。柳贵妃买通了太医,把药方换了。孝慧太子妃喝过之后,也不过就是以为月事迟了一些罢了。这药性霸道,太子妃能够再有您,也亏了她底子好。”
安氏说完,顿了一顿。
“脉案与药方太医院都要留底,您回头去查一下,应该能在太医院找到这个。我记得是康平十六年的夏天,太子妃刚刚嫁进东宫没多久。这个方子乍一看没有问题,其实有两味药是相克的。”
“还有呢?”徐玉郎又问道
“后来,因为太子子嗣艰难,康平帝给东宫安排了几个人,全都被太子拒绝了。”安氏说道,“那几个人,都是柳贵妃的人。只不过孝慧太子妃精明,哄着孝慧太子都推了。当然,这也让天家父子从此有了嫌隙。”
徐玉郎没说话,心道这柳贵妃倒真是非常适合在宫里生活,什么想法都能想到。
“给柳贵妃做事的有两个人。”安氏继续说道,“除了我,还有钱氏。当年孝慧太子身故后,康平帝大怒,柳贵妃怕人查出来里面有她的手笔,第一时间派人去灭我们的口。我跟钱氏都是从宫里出来又回去的,太清楚宫里的事情了,不等她动手,就逃了出来。只可惜我们到底人单力薄,家里人几乎都没了。
“钱氏去了哪里?”徐玉郎明知故问。
“钱氏见家里人都死了。直接投奔了谢家。”安氏说道,“谢家给她安排到一个庄子里,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去?”徐玉郎有些不解。
“当时谢家也只能自保。若是我们俩都去了,出点什么事情谁也活不了。”安氏说道,“钱家姐姐当时也受了伤,跑不得。我呢,年轻力壮,就逃去了金陵。”
“可为什么你又在岚县?”
徐玉郎有些不解。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不是吗?”安氏笑道,“柳贵妃只当我们逃得远远的,谁知道,我就几乎是她眼皮子底下生活了那么久。”
徐玉郎看着她,心道这位也确实聪明。
“如果让你回汴梁指证柳贵妃,你可愿意?”徐玉郎问道。
“当然愿意!柳贵妃杀了我家十几口人。”安氏说道,“只有我小儿子还在襁褓之中,被我夫君劈晕了藏到狗洞里。”
徐玉郎见她说的坚决,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可是,你也清楚,若是事情闹出来,你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
安氏一笑,说:“我这条命本身就是捡来的。十几年前安秀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就是个有口气的死人罢了。只是,我那小儿子无辜,还请您留条性命给他。”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徐玉郎点头允了。
“你走吧。”徐玉郎说道,“收拾收拾,后日就跟我回汴梁。”
“是。”
安氏点头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又可以再回去了。
当年,她逃回家,就看见自己的院子火光冲天。她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把自己手心都掐破了也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来人把火都熄灭了,趁着夜色,才敢走进去瞧一瞧。
她的夫君、儿子、女儿、还有刚刚出声的小孙子,都化成焦炭。她的儿媳妇还坐着月子呢,大火烧起来的时候,还想着把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
安秀留着眼泪搬开了落下的房梁,下面压着的,是她夫君。他夫君怀里,还护着自己的小闺女。她闺女都十岁了,已经出落得大姑娘模样,再过几年,都该说亲了。她跟夫君还笑成自己攒了多年的嫁妆,也不知道够不够给姑娘说个读书人的。
安秀扒拉着,忽然头上的簪子就掉了下来。这还是她当年成亲的时候她夫君送她的呢,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银簪,可是据说他存了好久的银钱才存下的。
她捡起来,把簪子擦干净,又重新带到头上。
这坟是立不起来了,可是她总得有个念想。安秀扒拉了几块布出来,从每个人身上都抓了一把。最后,才发现小儿子不见了踪影。
她一时间又惊又慌又喜,把盛着骨灰的布包放好,就沿着院子仔细地寻找。果然,在小小的狗洞里找到了睡得正好的小儿子。
她轻轻地把儿子抱在怀里,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成为废墟的院子,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