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秦淮河热闹才刚刚开始。那画舫的烛火,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美娇娘们慵懒地坐在镜前,仔仔细细地描画着眉毛,最后抿上口脂,鲜红娇嫩,煞是可爱。
徐玉郎跟着父亲徐谦坐在软椅上,嫣红娇滴滴地抱着琵琶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白嫩嫩的脸上带着骄傲孤高的表情,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她斜斜地梳了一个发髻,鬓角有零星的碎发垂下来,越发衬得她妩媚多姿。她进来以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坐了下去,红艳艳的指甲轻轻地拨了拨弦子,就唱了起来。
“ 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1)
那同行的从北地来的行商顾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娘们儿可真有意思,当着咱们唱杜十娘,是想跟咱们里面谁回去呢,还是损谁呢?”
那嫣红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自顾自地唱完了之后,将琵琶递到旁边小丫头的手里。她缓步走到顾晨跟前,说:“侬勒白相女人,阿拉为啥勿能唱杜十娘。”
嫣红一口娇滴滴的吴语,就是发脾气,也让人酥酥麻麻的。
“嫣红,他是北地来的,听不懂你的话。”徐谦笑着说道,“今日我们有正经事要谈,你先下去吧。若是有局子叫你,出一趟也无妨。要是累了,就回房歇歇。横竖今日银钱都给了,妈妈也不敢再劳烦你。”
“是。”嫣红应道,眼睛却看向徐玉郎,“侬明朝好来𠲎”
“最近有事,应该不会过来了。”徐玉郎笑着说道,“若是有局子,我叫你可好?”
“阿拉晓得了。”嫣红说完看着徐玉郎,“勿要忘记脱!”
“晓得了。”
顾晨目送嫣红离开,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嫣红姑娘怕不是看上你家小子了吧?”
“可不好胡说。”徐谦笑着说道,“玉郎还小呢。那嫣红是个清倌人,年岁不大,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妈妈又不着急让她梳弄,自然得多兜揽一些他这样的客人才好。”
“没想到这里的讲头还真多。”顾晨说道。
他自小被家里管得严,很少去这种地方。
“咱们说点正事吧。”徐谦笑着开了口,“那布匹您真要走陆路?水路可是更方便一些。”
“实不相瞒,我也想走水路,只不过这一路太难挨了。”顾晨笑着说道,“既然银钱差不多,还不如陆路呢。”
“也是。你是北地人,不习惯坐船的。”徐谦笑着回应。
出了醉仙楼的门,徐谦跟徐玉郎送那顾晨上了马车,自己刚想回去,就被嫣红身边的小丫头拦住了。
“这是我们姑娘让我给您的。”小丫头说着就把帕子塞到了徐玉郎的怀里,紧接着就跑了。
“这?”徐玉郎捏着帕子,有些哭笑不得。
“那嫣红是个痴人,你也勿须说破。横竖你还小。到时候就是她梳弄,你也可以借口我不同意。若是真投缘,给她赎个身也无妨。我认作干女儿嫁了也是可以的。”徐谦笑着说道,“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是。”徐玉郎恭敬地应道。
两个人说话间就到了自己马车旁,小厮撩开帘子,徐玉郎在一边扶着父亲坐了进去。
“那顾晨若不是邢家介绍,我是断不会跟他有往来的。”徐谦把头靠在软枕上说道。
“可是因为他有些迂腐?”徐玉郎说着给父亲倒了一杯茶。
“家里管得严,又自认为端方,实际上,一片色心。”徐谦说道,“这种人,他父亲在时还好,能管束他。若是有朝一日没人管了,他又没有个厉害婆娘,能把这份家业都糟蹋进去!”
徐谦说完,轻轻地啜了一口茶。
“所以这就是父亲自我十来岁上就带我进青楼的原因?”徐玉郎笑着问道。
“见识见识总没坏处。”徐谦半睁着眼睛看着徐玉郎,“不管你是何种身份,这种场面见多了,自然就能分清楚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玉郎明白。”
两个人说话间就到了徐宅。徐夫人见二人带着酒气进来,不免皱了皱眉头。
“老爷,您又带玉郎去那种地方!”徐夫人说着,照着徐谦腰上就掐了一下,疼得他直咧嘴。
徐玉郎在一边差点了乐出声,爹爹虽然出入青楼,可却是一点都不碰那里的姑娘。
“天色不早了。都洗洗睡吧。”徐夫人吩咐道。
“是。”徐谦跟玉郎应得恭敬。
“老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玉郎那么点大……”
徐玉郎听着娘亲的念叨声往后院走去,今晚爹爹又要在榻上过夜了。
徐玉郎踏进院门,乳母曹氏并丫鬟知春便迎了上来。
“其他人都下去吧。”徐玉郎说道。
知春掩紧了屋门,这才上前帮徐玉郎脱掉长衫,又解了里衣,接着,又把裹在胸口的生绢解开。
“要我说姑娘出门裹着也没什么意义。”知春嘟囔道,“又不明显,还没个鹌鹑蛋大呢。”
“胡说!”徐玉郎说着敲了她头一下,“总要小心才好。”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知春小声说道。
“爹爹已经在收拢金陵生意了。”徐玉郎说着伸手让知春给她穿上衣服,“爹爹是庶子,咱家生意做得又大,若是被族里那些人知道兄长故去,家里没个男丁,恐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他们啃干净的。”
“可是这样,即便去了汴梁也不好办啊!”知春说道。
“你这个姑娘真傻。”徐玉郎伸手戳了戳知春的额头,“到了汴梁,就离着族人远了。娘亲跟爹爹去养善堂寻一个小娃娃抱来,就说是自己生的。到时候我再换了女装,不就都解决了吗。”
原来,徐家是金陵有名的商户,家产丰厚,只可惜人丁稀少。十几年前,许夫人得了一对龙凤胎,伤了根本,好在两个娃娃聪明活泼,也算让人欣慰。只可惜徐家男娃八岁上一场风寒去了。徐谦无法,只得对外宣称姑娘体格不好,送到汴梁静水庵代发修行。自己则买了个小姑娘送了过去。到了这里,看官们明白了吧,这徐玉郎,根本就是个女娃娃。
说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徐谦是徐家庶子,从小就被庶母打压,又不得父亲喜欢。也亏得他聪明,做生意有一套,二十几年挣下了偌大的一份家业。为了不被族人吞了,也值得出此下策。
正可谓徐家有子名玉郎,玉郎却是那女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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