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郎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他虽然很早就买下它,但是一直没仔细瞧过。两进的小院子,规规整整,嫣红带着秦妈妈住着,倒也得宜。
“这院子里不好没个男仆守院子。”徐玉郎说道,“宋婆子家里那口子老宋头,会点功夫,人又忠厚。有他看着院子,应该足够安全。回头我把这院子里下人的身契都给你。”
嫣红抬头看着徐玉郎,说:“嫣红何德何能让徐公子待我至此。”
她说完这话,眼圈就红了。
徐玉郎本身是利用嫣红,被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你我少年相识,这么多年的情谊,做这些事情,也是应该。”
徐玉郎这话停在嫣红耳朵里,却当他是要日后纳自己为妾。她虽然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姑娘,但是在风尘里走了一遭,再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等闲人家都会嫌弃她的出身,若是做了徐家二房,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多谢徐公子。”
嫣红说得含情脉脉,徐玉郎却听得不自在。他知道嫣红想岔了,却也没有办法点破,只得先认了。
捧砚从景福楼买了酒食回来,就当是为嫣红庆贺了。
秦妈妈立在嫣红身后,却被她请到桌面上。
“嫣红小时候若是没有妈妈爱护,恐怕现在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嫣红说完,倒了一杯酒,“嫣红敬妈妈一杯。”
秦妈妈也以为自己余生会在画舫度日,到了年老的时候,或许就寻个养善堂过活,没想到沾了嫣红的光还能在这金陵城里落住脚,内心也是激动。
“姑娘敬我这个老婆子作甚,最应该敬的,不是徐公子吗?”秦妈妈笑着说道。
嫣红捏着酒杯,看了一眼徐玉郎。见他目若朗星,皮肤白皙,低着头红了脸。
“嫣红多谢徐公子。”她说完之后,一仰头,就饮尽了杯里的酒。
徐玉郎见她这般,也饮尽了杯里的酒。嫣红赶忙夹了一筷子云片火腿到他盘子里,看着徐玉郎吃了,这才又笑着开了口。
“日后你去跟人家讲生意,再去那种地方,记得找个能替你饮酒的姑娘。”
“你不说我还忘了。”徐玉郎说道,“父亲过些日子要去汴梁,正好借口怕我再惹祸,带娘亲和我一起过去。你这里若是有事,直接让宋妈妈上门就好。我也叮嘱了朋友,有事情会帮衬你的。”
“知道了。”嫣红说完又夹了一块筷子酒酿鸭子到徐玉郎盘子里,“以前你走了也就走了。今日听起来,却有些舍不得。”
“我不过就是跟着父亲去汴梁而已,又不是日后不回来了。”徐玉郎笑着说道,“怎么倒伤心起来了?”
嫣红也觉得自己在犯傻。
“是我着相了。”
她说完之后,心里却想笑。听闻徐玉郎近日去汴梁不去画舫,她心下竟然松了一口气。往日,她可是每每都要叮嘱他常来的。可见,这个人啊,在什么位置想的什么是完全不同的。
“你跟秦妈妈可想好日后的营生?”徐玉郎问道,“鲁妈妈给你的那些东西我也瞧了,俱是好物。你若是不想留着,倒不如卖了它们,用银钱买几个小庄子吃出息。”
“也好。不过这就还要劳烦徐公子了。”嫣红笑着说道,“我这么多年就待在画舫,又被妈妈养得过于不知世事,现下出来,两眼一抹黑。”
“这个无妨。”徐玉郎毫不犹豫就应了,“不过就是请福叔跑一趟罢了,倒是秦姑娘,能信得过小生。”
“这有什么信不过。”嫣红说道,“杜十娘识人不清,我可不是那等糊涂人,徐公子待我如何,我还是清楚的。”
徐玉郎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在画舫无事,也跟着秦妈妈学了些绣活。”嫣红继续说道,“庄子留着吃出息,平日里我跟妈妈卖些帕子、绣活,也就够嚼用了。”
徐玉郎点点头,心道嫣红虽然在画舫多年,却没有沾染上那等好逸恶劳的坏脾气,真是难得。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秦妈妈坐在一边,边听他们说话,边看着徐玉郎。
虽然性别不对,可是这位徐公子像极了那位故人。尤其是他眼角的那颗痣,跟那位的位置一模一样。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像极了那位。
秦妈妈想着想着,又仔细地看了看他。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抽条的时候,巴掌宽的革带衬得徐玉郎纤腰窄胯,清瘦俊美。(1)
秦妈妈端详了许久,唇边绽开一丝笑意,自己真是多虑。这世间的人千千万,总有不相干但长得想象的。当年冠宠六宫的柳贵妃,旁人都只当是她姿容艳丽,又识情识趣。
实际上,只有秦妈妈知道,那位柳贵妃,像极了先皇后。只不过一个是阁老的女儿,一个是采选来的宫女,八竿子都打不着。
徐玉郎跟嫣红说着话,转头就看见秦妈妈瞧着自己,忍不住笑着问道。
“秦妈妈这是瞧我作甚?”
秦妈妈闻言才回过神来,看着徐玉郎笑得慈祥。
“徐公子今年十五了?”
徐玉郎不明白秦妈妈为何问这个问题,不过仍旧老老实实地应了。
“就快了。腊月的生辰。”
“比我们嫣红就大一岁。”秦妈妈说着站起身来,“你们先聊着,我去盯着她们收拾东西。”
秦妈妈走了之后,屋里就剩嫣红跟徐玉郎两个人。徐玉郎待得坦然,嫣红却有些不自在。即便是在画舫,她也是被金尊玉贵地养着,一脚出八脚迈,还没有单独跟徐玉郎单独待过。
“还是要让人牙子跟进上门来。”嫣红说道,“总是要买个小丫鬟,还是不方便。”
“我名下有个庄子,之前庄头求着我娘让他姑姑娘进了我院子,刚被知春调/教出来,不如我先放到你这里,如何?”
“不妥吧。”嫣红说道,“庄头的姑娘,如何能看得起我这样出身的主子?到时候奴大欺主,我又因着是你身边的人,不好打发了,可怎么办?”
嫣红觉得庄头的姑娘,肯定是存着做徐玉郎屋里的人心思。
“不会的。”徐玉郎说道,“翠微脾气很好,眼里有活也不多话,正好服侍你。况且,我也不过是借你一段时间,到时候你调/教出来人手了,我还是得要回去的。”
嫣红想了想,说:“也好。那就多谢了。不过,我可有一样说在头里,她若是说了或者做了些不是她该说该做的事情,我可是不留情面的。”
“当然可以。”徐玉郎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早些休息。这些日子,我应该过不来了,有事情,就遣人去徐家找我。”
嫣红点点头,把徐玉郎一直送到门口。
“路上小心。过些日子回来了,记得来看我。”她轻声叮嘱道。
“一定的。”
徐玉郎说完翻身上马,冲着嫣红笑了笑,就飞驰而去。
嫣红守在门口,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身走了回去。
秦妈妈看见她进来,笑着说:“我今日仔细见了那徐公子,跟你也算是般配,只不过不知道徐公子那边,是个什么想法?”
嫣红闻言面上做烧。她晃了晃秦妈妈的袖子,说:“历来画舫里的姑娘赎身之后,基本都做了人家的二房或者外室。我呢,应该也不能例外。就算我是个清倌人,也嫁不得好人家。不过呢,咱们先不想这些,把庄子买了,绣活也做上。手里有了银钱,说话才硬气。”
秦妈妈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明日无事我就去这金陵城里转转,看看哪家绣坊要绣活,价钱如何,打听好了再行事。”
“多谢秦妈妈。”嫣红说道,“我现在这般,也不好出门,只能只能劳烦您了。”
“怎么是劳烦呢?”秦妈妈爱怜地摸摸嫣红的头发,“若是没有你,我又怎么能过上这等好日子。”
嫣红咬了一下下唇,犹犹豫豫地说道:“秦妈妈当真不再去找找家人了?我这里还有些银钱,您拿去使人打听打听,总是能有些消息的。”
秦妈妈摇摇头,说:“先头的主人家遭了难,逃的逃散的散。这都十几年了,我家那口子,若是活着,恐怕也早就再娶妻生子了。我若是找过去,算什么?我呢,日日求着佛菩萨,只盼着他后头的娘子对我儿子好一些也就足够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的,不就落在你这里了。即便是亲闺女,也鲜有似咱们这般的。”
嫣红对自家爹娘早就失望了,见秦妈妈这般说,很是感动。
“妈妈放心,嫣红定会好好奉养您的。”
“老身也会好生护着你的。”秦妈妈说道,“我之前跟着先头主人家身边做贴身侍女的时候,也跟着学了不少管家的事情。过些日子无事,我来教你。”
嫣红笑着应了,她在画舫学的东西,其实都是没有用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过就是拿来取悦爷们的玩意儿。她如此这个情况,还是学着管家比较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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