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走百疾之韵巧寻由,闻亲事表姐代费心

    走百病, 本朝之旧俗也。

    是指在正月十五日这一天女子们走桥渡危,登城门摸门钉,午夜方归。

    这夜,“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 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而衣多尚白, 盖月下所宜也。”也堪为是一年之盛景。

    去年就因为武贞病着,给耽误了一年,这回, 三个妹妹强忍着遗憾, 还是懂事道:“算了吧, 人挤人的,想也没什么趣儿。姐姐才大好了, 别出去一趟又冻病了。”

    武善哪舍得留这个遗憾呢,笑着道:“这一病也够厉害的了, 想来起码有一整年都不会生病的——要病也是明年了。”

    大节下的犯口忌,几个妹妹一听都娇嗔着“呸呸呸”, 嫌她说话不注意,武善只得尴尬得连连道歉。

    李之韵笑道:“焉知这一病,不是因为去年没走这一圈去疾才有的呢,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

    这话说的还像样些,理由也正当,请示了李、孙两位夫人,又约上了黄乐郁, 到点儿就兴兴头头地换上了白绫袄相携出门了。

    数日不见,今儿听她自己说起来,众姐妹才知道乐郁都已经定了亲了。

    要说她这亲事,和她姐姐比起来,那可是大相径庭——乐陵表姐当年,一来是自个儿心气高,二来,秉陶姑姑对这个精心培养的大女儿那也是寄予了厚望的,自然指着她奔好前程,嫁入高门,争光长脸。

    轮到乐郁时,秉陶姑姑把一腔与大女儿不够亲近的遗憾都投注到了她身上,多有娇宠,养成了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如今,在亲事上也只考虑着怎么能让她顺心,不受一点儿委屈。

    因此,乐郁定的是徐家二房的徐文逸。

    黄、徐两家儿就住在一条街上,徐家已故的老夫人又是黄家的嫡支出身,若尚在世,那乐郁也是要叫一声祖姑奶奶的。

    如今虽说不过暂是只影影绰绰的两家通了个气儿,不过到底是过了明路了,未来婆家也不会少盯着她看的,她日后再想出门玩乐,恐不易了,逮着这一次机会,自然是分外珍惜——一次要赚够数年的本儿才行。

    黄乐郁在马车上时还能耐得住,一下了车,立刻把随她同来的卫依兰“甩”给了武贞应酬,拉着武淑就钻没影儿了。

    武善忙命看护的家人跟上,自己和李之韵、武静也慢慢逛起来了。

    她和李之韵都是见识过北市的人,再看这东街灯市,自然就只觉得小里小气无甚看头了,武静却新奇得很,牵着喜梅一会儿抬头猜灯谜,一会儿垂首看小摊儿。

    李之韵含笑看着,突然悄声道:“听说表姐想撮合小表妹和李之菂呢?小表妹这么可爱,配李之菂可惜了。”

    武善被她直愣愣地说得脸一热,搡了她一下,道:“你胡说什么呢,不知羞了么?不过是长辈们的意思,什么我撮合的?”

    李之韵撇嘴笑了笑,又叹道:“也不知我的姻缘,将来落在何处······”

    武善瞪圆了眼睛,两手放在滚烫的脸上冰着,道:“了不得,瞧瞧,这丫头越性儿疯魔了,嘴里什么都敢往出说!”

    李之韵很嫌她表姐太老土,小翻了个白眼儿,道:“姐姐好古板,跟个老学究似的了。这里又没有旁人,咱姐妹说说私房话又怎么了?“

    说着又更直白地议论道:“反正,我娘肯定是不想我远嫁的,我估摸着,蓟城都出不了,可是同龄的人里,说句拿大的话,一个叫我瞧得上的也没有,把我逼急了,我嫁给蛮子去!”

    武善被她一说,先也检讨自己——两世为人,心态难免太过老成,说起这些少女心事来,总是隐隐别扭,刚想要“端正”了心态听她说话,可她未免也太跳脱了!

    武善被她逗得支着腰笑起来,道:“胡扯八道,那你就真把大舅母气死了!”

    李之韵反而正色道:“我说这话,倒真不是无的放矢,姐姐你也不是没见过他们,一个个又高又壮的,十分英武。且尤其说那些行商走贩的,官话说得极好,一点儿口音也没有,除了穿着奇特,比之我们也不差什么了。那个,前街毕家的那个书呆子,瘦的跟个鸡崽儿似的,嫁蛮子不比嫁他强百倍么?”

    武善一时倒真被她说得沉思起来,眼睛盯住了武静在视线里,半晌道:“那倒也不是这么简单的···有一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说通了互市后,狄人与汉人表面上看着颇能和平共处了——到底是打了几百年的关系,和平也不过是眼前的事罢了,真要是······那些通婚的外族人,该要如何自处?”

    李之韵今儿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似乎还非在这件事上要争出个高低来似的,有来有往地又道:“也不尽然嘛,比如说——那个和我们家做皮货马匹生意的曹都日大叔,你看他的儒学学得比大哥都还要好,简直都能考科举了!平日里待人接物也是温吞守礼的,还把他的名字阿拉坦曹都日也改成了跟汉名相类似的曹都日,连表姐不也亲亲热热地叫一声曹叔?你能说他不好吗?”

    唔······不能,武善竟也有被人说的无言以对的时候,张了张嘴,无奈承认道:“好好好,是我说的太绝对了······只是,你为何如然说起这个了,难不成,是你看上了哪个蛮子了吧!”

    李之韵一听大急,扑上来就要拧她的嘴,两人直闹得脸红扑扑的才暂时停战。李之韵嗔道:“表姐真是胡说八道!我就是想看上一个,我上哪里去看去呢?只是···只是······唉,我也不瞒表姐,只是母亲好像想把我说给毕书呆呢······我气死了,真宁肯嫁给蛮子!”

    武善闻言一下上了心,有些好奇地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大舅母总不会跟你说起吧?”

    李之韵烦躁地甩了甩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短鞭,嘟着嘴道:“她和我舅母说的时候,我偷听到的···说要看毕允平明年秋闱能有多大的造化呢。哼,阿弥陀佛,我祈祷他名落孙山!”

    武善心说“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表面上训斥道:“胡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惯的你没样子了。再说了,那毕允平我看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嘛!谁说人瘦的跟个鸡崽子?人家那叫青衫文士自风流,仪表堂堂的一个斯文读书人···倒是你这活猴儿,我看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李之韵竟聪明了,完全不吃她这激将之计,狡黠地动了动眼珠子,笑道:“那也好啊,我巴不得呢。”

    说着使起性子,轻轻拍了武善一下,气道:“表姐一点儿也不肯为我的事上心!我知道表姐,你啊,是心里有数了呢,才没办法对我这点儿苦恼感同身受的。”

    武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疑惑道:“我有了什么数,我不正在帮你想法儿呢么?”

    李之韵扬着小脸儿哼了一声,拖着长腔儿道:“有什么数啊······不就是——有了张世子吗?”

    说的好好儿的,突然提起了张裕洲,武善心头一跳,略显有些慌乱地急急反驳道:“这可真是没名堂了,你自己那点儿事看来还不够你烦心的,又是从哪儿得出来的,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李之韵啧啧啧发着怪声儿,得意道:“表姐也不必不认,我都听武······!我那个,武,武静呢?跑哪儿去了?”

    武善一笑,指着武静道:“那不是?蹲在那里呢——你也不必藏,我自知道,这种人除了武淑,再没有别人了,这丫头,真是会造谣。”

    两人的段位放在那里,她要是真想瞒,李之韵哪里是她的对手?如今见她态度如此自然,不由也有些动摇了,埋怨武淑无的放矢瞎说八道。

    到底是自己的事情更要紧,一时反应不上来的,索性就抛诸脑后了,接着在心里头又偷偷咒起人家毕允平来,“屡考不中、回回不中、永远不中!”

    李之韵心大得很,此时说起这些来,不过是这会子想起来了愁一愁,过了这一阵儿了,可能立刻就撇到一边儿去了。

    武善听过以后,却到底是上了心了,少不得,回去没多久就寻机向李夫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果然,孙舅母还真是存了这个想头的!

    这毕允平说起来,家世不过平平,其父是一小小的提刑按察使司八品知事,祖父好一些,做到过知州,虽也不过是从五品,又并无甚政绩,但他占了个“卒于任”的巧宗儿——像这样的,就要嘉其勤勉,比如说才过世的冯阁老,圣上已是几加恩旨。

    毕允平有这样一位祖父,科举再稍往前考一点儿有了功名,将来考起家世出身的时候,肯定占大便宜,与同期的人比,前途都要好些。

    而他的外貌呢,那就更是不差了,李之韵是携私故意抹黑,毕允平前世能考中探花,就可知其必定容貌不俗——否则,怎么能做探花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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