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至亲至疏一言难尽,见招拆招誓要强求

    堂堂坤宁宫, 前殿后宫偌大的排场,找个地方给两个小少年说说话谈谈心还是很足够的。

    武善临告退时看着季皇后包容笃定的笑脸,突然觉得有一些无力。

    皇后、武淑,都是局外人, 她们都是真心觉得张世子是良配的——甚至就季皇后看来,可能武善还配不上未来的国公爷呢。

    对于她们来说, 是上嘴唇碰碰下嘴唇,是“已经不错”、“十分难得”,可是对于武善来说, 是二十年朝夕相对二十年心灰意冷, 是难以言说、也不足为外人道。

    至近至远东西, 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张胜斌的确是个心软的人, 他对戚氏母子心软,对妻子亦然。武善从庄子上被接回来后, 起初,张胜斌似乎是打着“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 就是看一眼武善也不愿意,毅然搬到了前院。

    可是没过了多就,他又心软回寰了,这一回,武善却不愿意再见他了。

    整整十五年,一府之中,夫妻二人, 未得一面。等到武善病势沉郁之际,他才终于叩开了那扇门。

    小喜在庄子上耽误了,回府后又不愿意凑活,索性自梳不嫁,留在了武善身边,门一开,张胜斌正对上小喜一张喜悦洋溢的脸,他一愣,也笑道:“夫人好些了?”

    仆似主人形,小喜的眼睛比刀子还利,冷冷的刮了他一眼,草草屈膝道:“哪儿能啊?国公爷,我们夫人好不容易要解脱了,阿弥陀佛,您可别咒她。”

    武善躺在床上,的确是就快要解脱了,早在他来之前就打好了主意,要撕掉那层遮羞的布,要揭开戚夫人的真面目——争取把他后脚儿也给气死是最好。可是人到了跟前儿,看到他那张温吞带些小心的脸,忽然又没力气说了。

    张胜斌跽坐在脚踏上,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做祖父的人了,低头擦起眼泪来,又问她:“我知道我是难求得你逗留了,只是两个孩子你也舍得么?”

    武善闭目养神,慢慢道:“我也顾不得了,自身都难保,哪里还管子女呢。这些年我没带在身边教养,估计他俩也就是平平,再加上个你······你们爷仨儿,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了,我在下头接引一番,也就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尽责了。”

    只是可一可再不可三,到了下头见到了戚氏,张胜斌,待那时,我就真的不白费力,真的不瞒着你了。

    张世子做了国公爷,身边配上了幕僚随众,处理了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不少事务,见事也没再那么幼稚了,他叹一声,愧道:“我知道,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回覆,我的确不该几次言语伤你,今生负你,若有来世···我一定赎罪回报。”

    武善冷笑一声,仍是不睁眼,道:“很不必,国公爷贵重之身金口玉言,我很怕成了真,下辈子还得再遇见你。”

    张胜斌被她说得又再垂泪,从袖子里掏出一物,保存极好绣线鲜亮,竟是武善嫁入国公府时所佩的盖头,他攥在手心里,哽咽道:“我反复想,总觉得你不会是那样的人,我想来问问你,你却又不肯见我,我听人说,夫妻合葬再陪一件旧物,来生还能······”

    沉疴的武善猛地挣起身子来,抢过鲜红的盖头一把掷了出去,四角所坠的美玉当啷一声齐齐碎了,她红着眼,近乎恳求道:“有的缘生生世世,有的缘一次也多,国公爷高抬贵手,善实在攀不起了!”

    恶气一出,武善撒手人世。

    “高攀不起”,两世所说的话在耳边回响,武善再一侧脸,看着一无所知的张裕洲熟悉的脸——顿时就同那戏文里说的一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睁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

    哪时也没有这会儿这么大的决心,冷着脸道:“世子问为什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连带着你一直以来挖空心思几番追问的,我这回全都告诉您。”

    张裕洲愣了愣,手忙脚乱地连忙给县主倒了杯茶,端正坐下,洗耳恭听。

    武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避不闪——试探观察的人仿佛调了个个儿。

    武善口齿清晰语速适中地道:“世子做了三回梦,这梦,我做了三十年。”

    ······

    戚夫人如何手段,张胜明如何挑衅,武善如何愚蠢自大,张胜斌又是如何句句诛心——这些东西一个人记了太久了,这一刻,是真的想一无所留,和盘托出。

    “可一可再不可三”嘛,就连上辈子的自己不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刚要张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那时曾对武贞说过的——“听信庄头的话,以为农具都是要一年一换的,年年拨下去一笔银子”的,哪里是听说过的夫人,根本就是武善自己,可是张胜斌一直瞒着她,发现了以后不仅没有叫破,反而遮遮掩掩,怕伤了武善的自尊。庄头总是从武善这里硬着头皮领了钱,出门转个弯儿再交给谭泉。

    就是这样一份有些啰嗦、多余的体贴,让武善记了很多年,撑了很多年。

    其实真的没有谁对谁错,就连戚夫人,如果一直没有张胜明,戚夫人其实也能一直做一个有些挑剔,但能顾大局的好婆母,磕磕绊绊,也许就是一辈子圆满。

    武善有什么错?她一片泉泉之心,时至今日都还余情分。可是张胜斌又有什么错?他被戚夫人教养了十八年啊,武善又再有心相瞒······

    不过是,当时当刻,时不我待。

    一转念已经略冷静下来了,武善思前想后,还是改了改说辞,斟酌着把故事讲成了:

    戚夫人谋求世子位,武秉钧升官后她不便喜,给侧室陈丹撑腰来搓磨武善,张胜明也是时常挑衅,武善气不过,避到了庄子上,可是“张世子”懦弱无为,竟然一直到戚夫人寿终正寝了才敢来接她,夫妻离心,潦草半生。至于张胜明之死,由于自己不在府里,不太清楚是出了什么事。

    略动了手脚,成了一个出入不大,又截然不同的故事。

    武善一吐为快,长出一口气道:“我也不是没做过梦,是梦还是不是我分得清······我已经蹉跎了一辈子,所以这次我不愿意了,世子,希望你谅解。”

    张裕洲再想不到是这样,他想到葛府上自己歪打正着提到前世时武善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也坐不下去,站在那里跟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耷拉着脑袋,半晌才道:“可是······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戚夫人,母亲她为人宽温豁达,绝不会和那戚夫人一样行事。我也,我对梦中那位‘张世子’的行事绝不敢苟同,我纵不将世子位看在眼里,可县主说的对,什么事情都讲一个‘理’字,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可以让,别人不能抢···这样,也不行吗?”

    说着无意识眨了两下眼睛。

    ——不是武善没出息,张裕洲的皮相是真的出众,迎着光站着,眼睛里头是星子璀璨,尘埃万年。

    说来奇怪,张裕洲与徐夫人明明不是亲母子,神态举止却像了十成十,尤其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矜贵散漫,真的是···张裕洲虽是男子,称不上“妩媚”二字,但实在让人脸红心跳,都说是男生女相,封王拜相,封王差了一些,倒是混上了国公,也算合了这句话。

    武善美色当前,强打起精神来,蹙眉道:“世子,我知道这对您不公平,可是我呢?我又到哪里去求一个公道,出一口郁气呢?只得,也顾不上公平不公平了,世子您就当是我自私吧。”

    张裕洲只愁武善不愿与他说话,如今就算是指着鼻子骂他他也会照单全收,连忙道:“公平,公平的!终究是我对不起县主,县主您有什么气就冲我来,都是我没章法,害县主受了委屈。”

    武善动了动嘴唇,有些嫌他傻,翻了一下眼睛故意道:“既然‘终究是你’,那我不嫁给你,不是顺理成章么?世子又何必强求?”

    张裕洲一下卡了壳,打着磕绊儿道:“那,那,虽说是我,可,可又其实又不是我,如果是我,我绝不会对不起县主。”

    “对不起”三个字就说冒了,武善微红了脸,蹙眉道:“还请世子慎言。”

    张裕洲忙又施礼,抓耳挠腮的想对策。

    武善硬了硬心肠,低下头道:“总之,我心里就是有疙瘩,怎么也解不开,怎么也过不去。世子您外表出众,家世显赫,何愁没有良配······”

    张裕洲见她如此撇清,记得一头的汗,打断道:“我,我倾心县主,除却巫山!”说着又忙补上一句:“唐突了您,我慎言,这就慎言!”

    武善最对付不了这样场面,甚至总觉得张世子隐隐约约有些李之韵的影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裕洲趁热打铁,忙又道:“那梦里的世子就是个蠢货——县主您虑事周到心有沟壑,我一定不像他那样没脑子还自作聪明,我什么都听县主的,您说东,我就在西边砌一堵墙!”

    还说慎言,越来越莽撞孟浪起来了,武善有些着恼,紧接着话音儿激他道:“那我要让你教训教训二小姐?”

    张胜斌忙立正站好,表明态度:“张胜凝成天上蹿下跳招猫逗狗,早该敲打。”

    作者有话要说:胜凝:“???”

    我说了,现在就知道前世的真相太便宜柿子了,山人自有妙计,大家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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