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扬眉吐气世子有心,天高云淡表妹有情
和额谨说话不能兜圈子, 否则不是你就是我,非得兜晕一个不可,而且大概率是会把说的人绕晕了。
武善也算是“身经百战”,编起瞎话来都快能信手拈来了, 略顿了顿就道:“二爷,有一句冒昧的话, 不知当···”
也别不知当讲不当讲了,武善话说到一半,转念想起额谨的理解能力, 改口道, “冒犯之处您多谅解, 我就直说了。我三妹妹的生母唐姨娘,她的同族姐妹身上曾经出了这样的一件事——此女夫家也是从商, 家财万贯引来盗匪,她夫君独自逃跑, 她却不幸被贼人所辱。事后,夫家不自以为耻, 还以她失贞为由,逼死了她,此事,您怎么看?”
额谨半天没有说话,武善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还有哪句说得太复杂了,正想再说得直白些,额谨就开口道:“我,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说得难听,大姐不要介意······你们中原的男人,就是有不少这样的孬种,我们草原人,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哪有自己先跑让女人留下的道理?”
武善心想谁准你叫我大姐的你还挺自觉,嘴上追问道:“噢?若是二爷遇到此事,又当何如?”
额谨蹙眉沉思,武善赶紧补了一句:“若是你,会怎么做?”
额谨这才道:“区区毛贼,我当然是留下抵挡!让手下人护着贞儿离开。”
武善一想也是,别说什么草原人不草原人了,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如此的,但话问了一半她到底还是不死心,又道:“双拳难敌四手,若到时寡不敌众,实难抵挡,又当如何?”
——没办法,真要说起来她可都活了几十年了啊,早习惯这么文绉绉的说话法儿了,一时半刻实在改不过来,因此大多数时候,只能自己说完一遍再注解一遍。
好在额谨“寡不敌众”还是能明白的,清了清嗓子道:“我若不死,一定不会让贞儿受一点折辱欺侮,我若是死了,那算我没本事拖累了她,只怕她遭遇了什么,也只能下辈子我再偿还。至于,身后事···咳咳,我说的话只怕大姐不爱听······依我族的规矩呢,若我死后,有孩子贞儿便替我将他抚养成人,若没有就没什么可说的,也就算全了夫妻情份,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当真是无稽之谈。这,‘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武善脸涨得通红,慌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您别说了···善就送到此处,告辞、告辞。”
武善嫌污糟,实在是不愿听下去,慌慌张张地就走了。
回过头来又想一想——北蛮子的这一套再怎么污糟,总也比逼妻子守贞说出“早知道该先勒死你”这样的话的无耻狗辈要好一些。
她想的清楚,回去后当着唐姨娘的面可没敢全说,只是言简意赅把意思说到了,哄得唐姨娘放心,也就是了。
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想这事儿,越想越觉得可乐,额谨这人也能称得上是赤子心了,简单明快。
路是靠自己走的,她不可能替武贞桩桩件件都虑到、都解决、都提前安排好,世上亦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圆满无缺的事,额谨纵然尚有不少缺点,但他不失为一个良配,这便足够了。
——武贞的事情解决了,再之后,就是李之韵的婚事了。
武善是不出所料的又把她自己的事给忘了个精光,好在,京城还有个张裕洲在惦记。
九月廿九是吉日,但张裕洲贴心,知道这一日武善疼爱的表妹出嫁,不好抢了新嫁娘的风头。
好在再往前数,九月十三也是个不错的好日子,便于此日,中宫皇后亲下懿旨,东宫太子、宝芝长公主、宜邻郡主送贺,这也就跟当初卓蓉蓉的风光不相上下了。
再细琢磨呢,旨意上头且有文章。
当初蒋、卓两家的那道赐婚旨,属于比较工整规矩的,无非是男子少有作为,女子端庄娴静,两个人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世间少有······这没什么好说的,属于定例、套话,赐婚旨可不就得这么拟么?
但皇后发的这一道可就不一样了,又是门称著姓少承庭训啦,又是温文端方栋梁之才······
——满纸光夸了张世子,直到最后才来了一句,“适配户部蓟州清吏司主事长女,寿阳县主武善,特颁此旨,择日大婚”。
如此一反常态,可说是给足了女家面子。
为什么?公主选驸马的旨意才会这么写啊!
这懿旨通篇下来就是在说,寿阳县主选婿,选中了你英国公世子,你有如上种种的品格,因此你才能够配得上县主,让我颁此赐婚旨。
——所以啊,这有的时候,不夸比夸还厉害呢。
也许是一事不烦二主,紧接着季皇后又下一旨。
比武善那一道规制就稍微差一些了,仅是口谕,“册封武贞为华贞乡君,为襄助两族合好、安定边关,赐婚于北狄二王子额谨,准起自蓟州总兵府发嫁,赏金银、绫罗若干”。
皇后当然不可能这么好心——就算她真就是这么热心周到,也肯定没有那份闲心关心一个六品官员家的小小庶女。
此番从何而来,显而易见。
这就是她所说的,张裕洲独有的,细致到有些啰嗦的体贴了。
武善的心里一时间就像被塞进了一块儿热碳一样,熨烫得都有些疼了······
九月二十八,昭武将军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李之韵要出嫁了。按说闺中女儿出嫁前的这天晚上,是应该与母亲同卧的,当娘的也自然有不少的事情要交代。
可李之韵仿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孙舅母那厢愁眉不展,眼看就要淌下泪来了,她却乐乐呵呵,缠着武善对饮,说要临出门了好好儿醉一场。
就这最后一晚上了,谁也舍不得训斥她,折腾了大半天,武善和孙舅母一个劝一个拉,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走了。
且不知李之韵如何,武善在人走后,却是孤枕难眠,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那一场大梦醒来时···姑且就称之为重生。
武善重生后,颇有一段时间难以自拨。
别看缓过来以后再如何说嘴,如何掰扯大道理,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毕竟也算是奇诡之事。
何况,她也是一腔激愤思过一遭的人。自己憋屈的一生都还没消化殆尽呢,就又接连旁观了三场人间惨剧,可以说各有各的不幸。
震惊、愤怒、自责、迷茫,种种负面情绪充斥,简直是两耳难闻身外事,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时也是九月,咋咋唬唬跟个小麻雀儿似的李之韵,就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闯进了犀香院。
她永远是快快活活的样子,推开雕花门,裹挟浓郁花香走了进来,笑盈盈道:“表姐!你又窝在屋子里孵蛋?我听李之菂说,互市上新来了一个大香料商,开了间铺子就在正街,走两步就到,我们去看看吧?”
武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淑贞静、血海仇都顾不上了,掐着她的耳朵骂道:“你再给我胡说?这又是从哪个下三滥的婆子下人口中学来的?打趣起姐姐来了?你一个闺阁千金,说起话来真是不知羞,《女戒》中的‘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你现在就给我抄上三百遍!”
李之韵才不服气呢,更不怕她,顶嘴道:“姐姐那天骂管库的郑婆子,打量我没听见呢——你说她‘豁出了一张老脸,如今破罐子破摔,愈发战力精纯了’,这不是恶语,不比我这个难听百倍?我看郑婆子瞪着一双牛眼,当场就要同姐姐同归于尽呢!好了好了,我的姐姐,知道你规矩好,只是你若定要此时教导,香料铺子咱还去不去了?好姐姐,就饶我这一遭吧!”
那天最后,武善到底还是拗不过李之韵,随着她去了新开的香料铺。
——并不仅仅是踏出了一扇门、一个院子那么简单,那一步踏出去,才有了面对今后的勇气,才有了今日种种的好局面。
那是小表妹李之韵,对武善的救赎。
······
武善正一个人想得入神儿呢,幔帐一动,足吓了她一大跳!
拍了拍心口定睛看时,却是仅着寝衣和大氅的李之韵,怪模怪样地挤进一张脸来,笑得没一点儿正形。
不待武善反应,李之韵解了大氅,露出怀里抱着的红香软枕,也不收扔在地上的氅衣,只顾着钻上了床榻,自觉扯过武善的锦被搭了搭,笑嘻嘻道:“我溜出来的,我娘不知道呢。”
还美呢···就她的那点儿本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想必孙舅母也是拿她没办法,假装不知道,不过是惯着她、顺着她罢了。
面前这个更是惯着顺着的典范,李之韵恃宠怎不生骄,也不顾表姐责怪的眼神,扯起她的衣袖,拨了拨镯子上挂着的金累丝花囊,嗅了嗅,恍然道:“是木兰香?这还是当初我陪表姐去选的呢!表姐怎么都不带换的?”
分明是我陪你,你倒说你陪我?
武善有心想讥讽,却是突然不知触动了哪样心弦,眼眶一红,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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