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迎亲如入无人之境,挡嫁竟成当关之态

    蓟州城数一数二的人家——李家嫁女, 可以说是十里红妆也嫌简陋。

    单说李之韵的嫁衣,那乃是江南说得上名字的绣坊抽调出拔尖的,三十多个绣娘赶制而成,各样针法, 百种丝线,绣的这一件霞光璀璨的嫁衣。

    喜娘是土生土长的蓟州人, 行伍人家又大多不太讲究,哪里见过这个呢?

    上上下下地打量,嘬着牙花子打趣道:“您家几十年前嫁到武家去的姑奶奶, 已是让我开了一回眼了, 如今大小姐比起姑姑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阿弥陀佛, 就只看这嫁衣,大小姐这辈子只是享福的命了!”

    这吉祥话谁不爱听呢?别说李之韵了, 就连一直吊着个脸儿的武善,因她提到了李夫人, 面色也颇和缓了几分。

    她立在那儿,跟个黑面门神一样吓得众人大气儿不敢喘, 如今露出个笑模样,友儿头一个松一口气,上前同她搭话。

    另一头,迎亲的姑爷儿也上了门。

    婆家要赢,娘家要挡,只是···毕解元学问扎实,别说李家的这几个半吊子了, 就连武兴也被当个个儿用,可见有多无力,最后兄弟几人齐齐上阵,还是没能抵挡住多久,他们又偏偏都自持君子,不肯比武的欺负妹婿。那自然,说是长驱直入有些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眼看胜利在望,一转眼,还有女眷这一关要过······

    料着妹妹们娇怯,今日场面又哄乱,武善恐怕吓着了她们,便没准她们出去,独个儿立在了李之韵闺房的院落门前。

    今儿是喜日子,她也难得穿了鲜艳颜色,又不能强了新娘子的风头,便花了些巧心思——也未必要大红大绿,武善身着藤黄色斜襟袄,缬草紫马面裙上绣的是蝶戏牡丹,同色同花样的云肩更增华美,朝云髻颤颤巍巍,赤金的三两件首饰只做点睛,没带发冠对武善来说就算隆而重之了。

    风动裙动飘带动,唯独她的神情谈谈然不动声色······

    本朝女子偏爱华贵繁杂的耳饰,还有促狭的文人,讽之为“两耳佩灯大如斗”,武善所佩,正是一对儿繁复的赤金花丝红宝楼阁耳环。

    但非得如此不可,非得是这样的盛装才堪配她,小了不行,小了压不住。

    与妩媚华贵的耳饰不同,她眉眼堪比寒霜,往过轻飘飘扫了一眼,迎亲的众傧相顿时心头一凛——有如数九寒天饮了一盏寒津津的梅儿水,一路势如破竹的劲头消散了不少不说,一个个还都扭捏起来。好几个脸带薄红,都忽然间觉着自己才刚似乎太不知收敛,有些坏了文人风范。

    毕允平本是青隽温和的长相,而今一身华贵喜服,站在头里,倒也与平日大有几分不同。他知道妻子并没有亲生的姐妹,再观眼前人通身的气派,便知这应该就是李之韵那位贵为县主的表姐了。

    虽说是迎亲无大小,但这点子礼数也不可废,毕允平忙施礼,口称“县主”。

    众傧相这才知道眼前是何人,顿时,哪点子刚刚升起来的惊艳倾慕尽去——蓟城的长舌妇不少,武善刻薄狠毒的名声传扬在外,在场绝大多数人那也都是有所耳闻,心知肚明的。

    武善压根儿也没注意到,应该说,是好是歹她通通不在意,只是“履行职责”,盯着毕允平道:“听闻毕解元博晓古今——这古往圣贤文章,想必我几个表兄弟都考问过了,我便只得卖弄卖弄今人时文了,解元郎多多指教了。”

    毕允平忙称不敢,请县主赐教。

    难为人嘛,自然是怎么刁钻都不为过,辩别的没甚么意思,武善出的题,乃是“持而难,释而艰”一句。

    ——正是毕允平高中解元时所作文章的题目。

    试题乃是《道德经》中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这句话的寓意表明在后一句,“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像李之芃这样对老庄比较生疏的,直接就跑题了,自然是中举无望了,本来长公主为他相中了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陶家的女儿,想着这回也能跟毕家似的,凑一个双喜临门,这下也只能延后了,虽说陶家不介意,但架不住长公主她凡事都要尽善尽美,好在陶小姐年方十四,倒也等得······

    扯远了,说会文章,此题毕允平破题为:长久的持有固然很难,但在恰当的时候放手又何尝简单?即,持而难,释而艰。

    ——若是放手得太早,则堪称愚蠢,若是太迟,则又可能会反受其害;何况,人皆有私,大丈夫生来,若真无欲无求,也大抵会一事无成,既有私心,放弃又谈何容易呢?

    其实他的这个立意挺险的,好在考官也恰不是个古板迂腐之人,对他很是欣赏,这才高中解元。

    如今武善让他辩驳自己的前言,不可谓不促狭,那真是赢也好输也罢,她都能再接后招儿,而毕生则是自己打自己,正反都是输。

    迎亲的傧相也多是毕允平的好友、同窗同期,见状,有一人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步,打抱不平道:“呵呵,咱们也不知道县主是珍惜妹妹舍不得呢,还是看不得妹妹嫁得好亲···竟然出这样的主意?”

    娘家的人也缀在后头呢,武兴和李之菂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顿时沉不住气了,撸袖子就要上前助阵,被李之芃拦下了,神色间颇有几分“连这也应对不了那就别说是我李之芃的表妹”的倨傲。

    推拉了这么两下,结果武善说了什么来回答他们便难免错过了···只是又听一人道:“既然如此,‘持而难,释而艰’乃是允平兄的文章,就请县主连辩驳一番,以定输赢,如何?”

    武善难道怕他?欣然应下,低头想了想,便信口道:“毕解元的这篇文章自然是绝佳,只是在我看来,长于理论、劣于应用,乃是纸上谈兵,只占辞藻之工整精妙,细品则无味。”

    ——可见表面上云淡风轻,到底还是带了火气的,如此辛辣,别说这一群自视甚高的举子秀才们听不下去,便是李之韵那胳膊肘朝外拐的小傻子听了,怕也要跳脚不依。

    毕允平连忙拦住身后群情激愤的学子们,心平气和地请教道:“有劳,还请县主细说。”

    武善曲了曲膝,从命道:“解元说‘释而艰’,通篇展开怎么个艰难法,可却并没说清虽则艰难,又该怎么做,怎么放手?这难道不是假大空么?”

    毕允平仍未恼,好脾气地道:“情况各有不同,总要见事而具体分析,一纸文章,如何穷尽?”

    武善刁钻,他应对起来却是游刃有余,且气定神闲,不像后头的那一群,只会“是啊是啊”、“不错不错”。

    武善扫了他们一眼,又道:“唔···那我就现提一个好了,也是《道德经》,说‘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毕解元您也说,要在恰当的时候退步、放手才能有所得。那么我倒有一事不解——如何明?如何彰?如何有功?如何长?如何立于不败之地?如何才能有得?”

    !

    啊呀呀!此人果然刁钻!果然刻薄!

    孔孟之学盛行百年,老庄本就式微——若非如此,这次的考题也不会搞得学子们怨声载道的。

    武善偏偏又行诡辩之道,问得众人纷纷抬手擦汗,一个个低着头不敢搭茬儿。

    其实这句并不难答,想必毕允平更是应对起来信手拈来,但毕竟是特殊的日子,毕允平本就紧张着呢,一路闯来四书五经答了个遍,脑子都快木了,乍然面对武善连珠炮一串“如何才能”,一时倒真卡壳了。

    友儿正在此时,将院门推开一条缝钻了出来,对武善附耳小声道:“表小姐,吉时到了。”

    ——原来这番为难的来由,乃是他们前头挡门的太不中用,让人进来的太快了,武善就是在这儿拖延时间呢。

    一听这话,吉时可耽误不得,当即笑盈盈道:“看来新郎官学问还需精进。”又打了两句哈哈,就闪到一边儿去了。

    李之韵手持缂丝团扇端庄走了出来,后头就没武善什么事儿了,她也不随着一道去毕家,踩着一路红纸,回了自己的院子。

    ······

    表妹出门,她黯然神伤,谁也不愿见,因此武兴一个没留神,就不见了他大姐姐的身影,颇等到了两日之后,九月三十,武家人一旬一聚的日子,才又见到了她。

    武兴忙迫不及待凑了上去,问道:“姐姐,迎亲那天你问的那个问题,我足想了两天两夜了,你给我说说呗?”

    武善闻言大皱其眉,十分不满地瞪着兴哥儿,道:“我就给你起个头,你想想,自见者为何不能明?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交一篇策论给我。”

    得,武兴这下蔫了······我这不成了没事找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蓟州善善就算暂时打通关了,下一章杀回京城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