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番外三 表姐威武

    秉陶姑姑是个要强的人, 有的时候, 要强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词,至少秉陶姑姑就在背人处吃尽了这二字的苦头。

    这要强也是养出来的, 她在闺中的时候,就是个掐尖儿好胜的, 那大嫂子李氏就不必说了, 忒好糊弄, 二哥乃庶出, 二嫂子再有心气儿也是挺不直腰杆来, 可以说,谁家也再没有比她更舒心、更手握娘家大小事宜的小姑子了···她出嫁的时候,两位嫂子几乎是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她······

    打出生起就顺风顺水,到了夫家黄家, 秉陶姑姑也还是不改要强,一番钻营折腾, 越过了上头的两个嫂子掌了中馈。

    也因此,平日里事忙, 加上又年轻气盛, 便对待自个儿的婆母不怎么尽心···都是多年媳妇熬过来, 哪家婆母不拜拜架子撒撒威风,偏她们家这媳妇厉害?

    黄二夫人自然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但她偏又晓得事老夫人和袭了爵的大房的伯娘分外恭敬,从上到下竟是没一人说她不好,所以二夫人恨她恨得牙痒痒, 却是一时半会儿丁点儿也奈何不了她。

    也就是在这样的局面情况下,秉陶姑姑怀上了大女儿乐陵。

    前头说的那两个嫂子眼红已久,早都恨不能扑上来撕她的肉了,逮住了这个机会立刻蹦哒起来,美其名曰关心弟妹。

    秉陶姑姑气定神闲,痛痛快快儿交了权。

    她有自己的考量——偌大的一个黄府,几十口子人,哪个是好伺候的?她乍然放手,两个嫂子乍然接手,定然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足够她们喝一壶的了,两人本也不是一条心,折腾个鸡飞狗跳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自己再出来救场,不是坐收渔翁之利,踩着她们两个垫脚,从此地位更稳么?

    秉陶姑姑纵然是算得精细,却是漏了一点——黄大夫人待她是好,可人有亲疏远近,那两个才是人家的亲儿媳呢!

    有黄大夫人暗中相助、坐阵压场,秉陶姑姑一交出这管家权,就再也没有收回来过······

    冷嘲热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婆母、一朝翻身有怨报怨的嫂子、表面恭敬阳奉阴违的下人···登高跌重,秉陶姑姑半生风光,终于跌了个大的。

    虽不至于脑筋糊涂到迁怒乐陵吧,但打乐陵记事起,的确是没少听到母亲的抱怨——那是除了乐陵以外,没有人见到过的秉陶姑姑的另一面。

    在外人面前,秉陶姑姑撑着自己的要强,人家戳到她的痛处耀武扬威,她就要比人家还威武还得意、仿若未觉——倒让那使坏的人都不自觉怀疑自己是不是扎错了···背人处,却再也忍不住,将心里的憋闷苦楚都倾倒哭诉给了小小的乐陵。

    这对乐陵来说无疑是一种很大的冲击,人前人后的母亲、歇斯底里面目全非的母亲,一切对乐陵来说都令人无所适从。

    也自然逐渐埋下了根源——让成年以后的乐陵,对于自己的体面与尊严有一种近乎于病态的追求。

    说起来轻巧,可这并不是一件易事,俗话说“七八岁狗都嫌”,毕竟就连同样也早慧的武善和李之芃也都荒诞不经,顽皮惹嫌过。

    而当武善骑着马吱哇乱叫满头大汗的时候,当李之芃撅着屁股斗蛐蛐耍赖皮的时候,小大人儿乐陵主动求着长辈们学起了香道、茶道、花道···个丫头片子,整个人却闲淡若仙起来。

    永远体面,永远方寸不乱。

    这就是乐陵表姐毕生唯一的追求,其他一切都要靠后。

    即使与姐妹多有疏远,即使因为不会撒娇卖乖而不得长辈疼宠,即使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也义无反顾。

    终于再后来,武善也逐渐褪去稚嫩,开始展现其风姿——乐陵也算是多了一份陪伴,乃至这个表妹一步步走高,至受封县主、至渐成蓟州世家女子第一人。

    她表姐妹之间其实很难说孰高孰低,却也并不是伯仲难分······

    太子妃赵氏闺中扬贤名的时候,众人对她的称赞是:“几可比黄氏长女瑞”。

    黄瑞是乐陵表姐的大名——乐陵从一开始就跟众人不在一个比较范围内,她是众人的标杆,一个典范,一个企及的极限。

    至于表妹武善···之所以说不可比,乃是因为她与乐陵根本就是完全背向而行——那是另一个极限,一个世家女子最不应该成为却往往止不住心中羡慕的样子。

    而有着这样的光环,乐陵十五岁时顺利地说上了一门好亲事。

    洛阳卫氏,并非勋贵,实乃是清流,什么“三阁老、九进士”,也就是别人还说说,卫家自己都不稀得念叨了,可以说,能被这样的人家认可,那就已经是功勋一件了!

    但真不算是高攀,虽说家世上薄了一些,但卫家抱定清名坐吃山空,连自家的二小姐都说给了秦家,也真是急了眼了。

    何况,乐陵并不比谁差,她远嫁洛阳的那一日,满京城的适龄儿郎无不捶胸顿足,都咬着牙恶狠狠说便宜了那卫家儿郎。

    且再说回乐陵的性子,她算起来是这一辈儿表亲堂亲、所有兄弟姐妹中头一个成亲的,但黄家乃是望族,人口众多,在各位叔婶乃至自己的亲爹亲娘那里,乐陵也算见识了不少的夫妻相处,在她看来——这是世间不体面之最!

    所有一切拈酸吃醋、情意纠葛,无外乎痴儿女自寻烦恼,自降身价儿。

    那些夫妻间相处的画面——二堂婶为着几房小妾吵闹不休,母夜叉一样的小姑姑一到了夫婿面前就成了扭股糖,娇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乐陵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视如洪水猛兽。

    抱着这样的忐忑,乐陵嫁作人妇。

    而也算得是幸运,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夫婿卫褚兰有着世家公子的通病,附庸风雅,仰慕魏晋风流,一个个标榜自诩名士···也即,卫褚兰比她还要看重体面······

    这一对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夫妻可算得是一拍即合,因此倒也能相敬如宾,搭伙过起了日子。也自此,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且势均力敌的彼此试探、你来我往。

    总体来说,乐陵对成亲后的日子算得上是满意的,若说唯一有些不圆满的······

    其实所谓魏晋风流,在乐陵看来,不过是粉饰,最终还是落在了“风流”二字上。那卫褚兰也的确不愧对这两个字,在乐陵进门前就已经有了三五个通房了——其中更是有一个极得宠者,在乐陵过门后一个月,给足了正妻面子的情况下,被抬成了姨娘。

    此女姓沈名唤云波,乃是原本伺候卫老夫人的大丫环,算是长辈所赐,在卫褚兰这院儿中,也算得是地位超然了。

    其实她若是本份聪明,那么乐陵容她也没什么,她并非是善妒量小之人,但可惜云波并不本份。

    她虽暂时还不敢招惹乐陵,但另外几个曾和她不分高低贵贱的通房们,如今却是不少受她的排挤打压。

    乐陵虽说一百个看不上她,但身为主母自然不能让她坏了一院儿的风气,几番敲打主持,没少拾掇云波。

    那卫褚兰是风流又不是愚蠢,也一向很拎得清,只是···妻子的面子和权威要维护,爱妾也不是假疼爱,每番事后,自然都少不了一顿腻歪体贴,赏赐赠物。

    云波并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知道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的重要性,竟是愈发行事放肆了起来,那一日,甚至和另一个脾气爆了一些的姨娘张氏动起了手来。

    乐陵勃然大怒,太不体面了!

    好说也算是半主之人,却如乡下泼妇一般薅头发使指甲,看到被拉开后形容狼狈的两人,惯常是八风不动的乐陵第一次动了真火气,罚得也格外狠了些。

    而与往常一样,没几日,云波披挂上了她新得的卫二爷的补偿,再一次蹦跶到了乐陵面前,一件洋红小袄——几近正红。

    明明是不赞成的,明明算得上是深恶痛绝避之不及,在那一刻,乐陵却好像忽然间就无师自通了一样,学会了其母武氏的那一套。

    心中翻腾惊怒,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云波宝蓝色的绣鞋,笑道:“却是犯了色了。”

    好像这样明显的冒犯她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似的,倒弄得趾高气扬的云波讪讪的,脸上大没意思起来。

    乐陵并不是个面捏的人儿,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所以办出了这样的“好事”的卫二再没事儿人一样地摸过来的时候,她没赏什么好脸儿,言语间,不轻不重地把人顶了个跟头。

    她仙人之姿,又聪慧解语,所谓娇妻美妾齐人之福,其实卫褚兰自己心里最清楚,云波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风流的标志,就和佩玉簪花一样,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算是个面子货。

    不是云波也有雨波,可黄乐陵只有一个——一百个云波也抵不过这一个。虽不知原因,他这会儿也后悔起来,其实也不怪他行事无状不知礼数,他毕竟是男子,不知道一匹布料而已,竟会让爱妻这么生气,但不明白是不明白,不代表他拎不清。

    随便寻了个由头,云波便功成身退地失宠了······

    可是令卫褚兰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演技那样好,竟然也把乐陵骗了过去,也以为是因为云波言辞不当被他所厌弃,一点儿也没往自己身上想···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难言······

    他不由有些气闷,以至于乐陵消气以后逐渐对他缓和了态度,他却又赌气不得劲儿了起来,却并没有细思,如此情状,实则皆因情意已动摇的缘故。

    两个精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就这样,又蹉跎了一年春夏。

    乐陵生下长子的时候,卫褚兰打发了大部分的通房和妾室,只除了沈云波,倒竟是因祸得了“福”,因着早已失宠,又到底是长辈所赐,得以留了下来。

    可是乐陵并没有多少的触动,或者说,她没有打算敞开心扉,所以卫褚兰做得好坏,皆无法真正的触动到她,好了她多些感激,坏了她也能应对。

    情爱只是误人,并没有什么用处,乐陵打定了主意永远也不会让自己耽于情爱,陷入不体面的境地中,绝不。

    一来二去,卫褚兰也就灰心了。

    他只当她是无心,其实人心肉长,乐陵表姐又岂会例外呢?

    只是人心隔肚皮难以琢磨,又是两个最最看重自己,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一双有情人似乎至此走进了死胡同。

    也是在与此同时——武善大梦方醒、毕允平考中童生、徐文如与太子海誓山盟,长京郡主对张裕州一见倾心······

    故事总会有转机,也总会有了局,不论是好是坏,有时候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当乐陵又得一子后,好心好意地提出了也当予云波一个孩子傍身。

    卫褚兰早已是泥足深陷,被她一番话气得委屈万丈,抖着手跟她理论,甚至哀求,甚至落泪。

    而乐陵也被他逼的第一次抛却了体面,诉说着不比他少半分的委屈,和背后的情意。

    两个人,一个是名扬盛京的佳人,一个是姓称洛阳的才俊,看来却仍是逃不过世间痴儿女的傻态,齐齐沦陷。

    痛快了这一场,乐陵事后却悔得肠子都青了···窝在内室不肯出门见人。

    卫褚兰不被允许进门,站在窗下低声下气道:“少奶奶消消气吧,都是我错了,少奶奶打我骂我都应当,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乐陵嗙当推开了雕花窗,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不嫌丢人么?”

    卫褚兰嘿嘿一笑——

    “我丢人算什么?娘子的面子才是这天下第一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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