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要走时,忽而又想起腊月二十八日乃是武贞的生辰,忙又折回去左右相邀。乐郁等人自也是欣然应允,这才真正告辞。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武善沉下脸来思索着今日之事。
想她毕竟也曾是英国公府当家的大少夫人,人情往来一力承办,只要前世有这个人,她就一定不会连耳闻都不曾。
有心再做筹谋,一看左右,小喜心思活络,福儿一派懵懂,一个中用的也没有,托没人托,查也无法查,问都没处去问。
越想眉宇越凝重,然她惯常就是肃着一张脸,少有笑的时候,众人竟也没察觉出异样,一路无话,回到了武家。
高妈妈等在门口,传话说李夫人身体小恙,早早歇下了,故而免了她们去问安,让各自回去即可。
武善知道母亲李氏有宫寒的毛病,每逢月事必有艰难,总得卧床几日,便关心了几句,带着武静回院儿了。
武静虽贴心,到底察觉了一二,但架不住她滴水不漏,让武静也猜不出她是因何忧心,又不敢问,只得一步三回头地拧着帕子回屋去了。
武善苦思一夜,最后还是决定依仗小喜。
李之菂日前已然返程,小喜下了力气求得了武淑开口得以留在武善身边。正是劫后余生,对她感恩戴德的时候,□□□□,忠心未必难得。
这么想着心里有了底儿,武善眉头纾解,又变得从容不迫起来。福儿笨得没看出她昨日心怀有事,却明显能感觉到她情绪忽然好些了,脚步也轻快起来,打水开窗,左右奔忙。
武善早起本是习惯要练功的,压压腿,打打拳,脑子里过一遍这日要完成的事,一套下来,人也清爽,心也清爽,十几年如一日,今儿却摊开佛经看起来。
《百业经》、《本生经》,讲的是因果,是轮回转世,赎罪报恩,悉皆这些日子以来看熟了的东西,但她心里一向是不信的。她有手段,有心智,自来人都不依靠,神仙菩萨,就更不必提了。
可她的通达聪明,也致使了她一旦接受,便也比旁人顺畅通透,就像是她和福儿说过的那样,她不管是轮回转世,还是身在梦中,都只用做好自己的事,过好当下就行了。
老人有一个说法,常说太过聪明,聪明得都反常了的孩子,是打翻了孟婆汤,上辈子的事情没有忘干净。
武善早慧,这样的戏言还真没少听,听得多了,一二分,三四分的,总是影影绰绰上了心的,以致于“入梦”之后,她竟并不以为异,反而当成是幸事,且以之为准绳,想要逆改梦中惨事——毕竟此等奇事,满府里数,要发生也只能是发生在她头上了。
可是,乐阳县主就像是一个突兀的惊雷,是与“梦”中的前世情景相悖的变数,那么此是梦是真,彼是幻是实,她自然可以努力去设计躲避前世发生在三个妹妹身上的悲剧,但她在变,别人也在变,世事都在变,也许变来变去,是徒劳无功,殊途同归呢?
该要,怎么做?
想得越来越深,要是别人,这么样移性情动心智的思考法儿,早就一头栽进去走不出来了。
而对于武善来说,这其实不过是经历过昨日之事后,晨起定心的一个小小消遣。
悟心容易守心难,守得心缘处处闲。
本就是虚无缥缈之事,坐在这儿想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经书原也不过是杜撰出来劝人向善的,很不必陷在这里头。为今之计,不过是搞搞清楚宜邻郡主其人,看看对她要做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影响罢了。
福儿眼看之自家小姐把佛经看得像话本一样津津有味,真好比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跟在武善身边越久,她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看够二十页,小喜准时进来禀道:“小姐,夫人起了。两位姨娘已经先过去了。”
武善这才收书起身,披上兜帽出了屋子。
武静已经早起去前院读书了,她顺道儿拐去看了一眼,两个小人儿摇头晃脑地在比着背书。兴哥儿的脸红扑扑的,扯着嗓子非要盖过武静的声音,便是此等小节,也足可以看出他是个性格独霸的。
武善盯了一会儿,吩咐兴哥儿的奶娘周氏道:“一会儿下了学,引着哥儿去园子里玩会儿,先不必喂水,让哥儿长长记性。”
周妈妈知道这大小姐在老爷夫人面前都是极有脸面的,甭管心里赞不赞同,也不敢多言,忙躬身应了是。
武善又听了会子,见先生讲学并不因所授弟子只是两个稚童而有所敷衍,也就放了心。
孟先生愿意留在她们家是她的幸事,而她爹武秉钧宦海沉浮,日后亦是有大前程的,孟先生自己,横竖也是亏不着。
武善脚下无声,悄悄退了出来,这才往正院去了。
正走在路上,忽而神来一笔福至心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暗笑自己在眼前的反而看不见——李夫人不就是一个上好的打听消息的人选?她性格不好,但其实只是拿乔爱娇,拈轻怕重,却绝对绝对不愚蠢。若问她,一来她一定知道,二来她不会深究。谈过即罢,过不了两天,可能都不记得有这回事儿了。
况且母女两个也能借此亲近亲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武善到时,果然两个姨娘都在,两边各忙团团见礼。
才刚打了个照面儿——所谓形势比人强——唐姨娘精明强干自不必提,就连高姨娘,也早练得了十分眼色,看出了武善是有话要说,都寻着由头早早退下了。
武善等人都走了,才闲适问道:“母亲,儿向您打听一个人,昨儿听人说起什么宜邻郡主,不知这位什么来头?”
李夫人果然一点儿不曾多想,武善问了,她就回答,道:“宜邻郡主?你们怎么还提到她了?那是位真贵人,满京里头一份儿。出身略阳郡王府,其夫是涵畅书院文修遐。”
略阳郡王府······那府中有两个女儿,个个都有大造化,可谁也没有嫁给姓文的,还是一知半解,武善便又追问道:“不知闺名是···”
李夫人这回细想了想,才犹豫道:“好像是温然?这我可记不清了。”
季温澜?!
武善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怎么会成了什么宜邻郡主,又怎么会嫁到文家去?那,那这些日子听人说什么季皇后,季皇后的,难道说的是她姐姐?季泠澜不是豫亲王妃吗?
李夫人见武善一脸犹疑不定,左右无事,便索性难得好心把挨着边儿的季、文、徐、辛四家,连同秉陶姑姑夫家黄家等几个挨着边儿的都大致讲了一遍。
托福于政敌卓家,宜邻郡主曾在护国寺走失而在蓟州徐家为婢五年的事,时至今日,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这回讲得全乎,武善听来听去又自己捋了一遍,发现一切的差错,似乎就出在了护国寺上。
前世护国寺虽冠“国”字,但声名不显,香火不旺,反而是大报恩寺极负盛名,季温澜在报恩寺平平安安地待了近一个月,顺顺当当回了宫。
回宫后不负凰命,一路封至皇贵妃。然身骨极差,一生无子,更有传言说她未蒙帝幸。饶是如此,依然后宫独大,压得除她之外,连嫔位都只寥寥一人。
膏肓染病之际,季氏受封皇后,最终如谶言所说,十日之后撒手人寰。
而如今,护国寺因有慈航大师主持,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寺,季温澜也在命数有异之后被送到了护国寺,这才让后来的诸事与前世有了出入。
慈航······一位僧人,想到梦中之事,武善不由有了一个猜想。
暂且放下不提,搞清楚弄明白了,武善也就不再忧心这事儿了,至于这一大变故究竟对武善有什么影响,大概就是她未来的婆母换了个人吧——淝水戚氏,变成了她们蓟州的徐氏。
她自己的事反而不用太上心,抛之脑后而与李夫人商量起之前提过的学规矩和买下人的事来。
和李夫人说起来轻省,不过略提一句让她心里有个数儿就行。和几个妹妹怎么说,就要费些脑筋了,武善出了屋子,和高妈妈站在老地方商量起来。
腊月天寒,廊下四面漏风,老妈妈揣着手筒直跺脚,武善却昂昂立着,还伸手出檐去接雪花玩儿。
高妈妈看着她都打冷颤,收回目光来,斟酌言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是想着该和几位小姐都透个底儿,慢慢缓缓,说清楚了才好。否则平白安插人手,再光明正大也难免惹人猜忌。
且说也不能说的急了,须得瞅准了时机才好。
武善也明白,高家的这是怕得罪人呢。依她的性子,自然是一力压百巧,不爱多啰嗦,但她也怕若一味强硬手段,把高妈妈逼得唬破了胆子,彻底缩了,终也不美。
便假意被她说服,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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