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一步踏如坠深梦里,恰抬眸似是故人来
武兴冷静了一会儿了,不由又觉着自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有些没名堂,大没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哦,也没什么···偶尔听到点儿风声,心里介怀,便来问问你。算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想是下人乱嚼舌根。”
武静看垫得也差不多了,也不能真让武兴就这么彻底打消了念头。状似不意实则略有些急切地摆了摆手,道:“哥哥既然问了,说也没什么。嫡母不说,也是疼爱哥哥,一则怕你多思多虑,二也防着别人轻瞧了哥哥。”
不必多说,“嫡母”二字砸下来,武兴已经脸色煞白了,他连连退了几步,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阻止打断武静,不愿再听下去。
见他如此,分外刺眼——说起来,几个女孩儿谁不是早早懂事,早早生了十七八个心眼儿?唯独武兴被养得如此无用,武静心里又是恨又是关心,不免刺他道:“怨不得长姐说要让哥哥离府呢,不是我说,哥也该晓些事了。”
武兴闻言鼓了鼓腮帮子,低声道:“她倒有那么好心呢···”
武静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武兴却摇了摇头,岔回去道:“那,那我们的姨······生母,如今何在?”
武静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回答道:“杨姨娘因难产之故,已经过世了。”
不知是不是武静的错觉,武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又问道:“杨姨娘是什么人?什么出身?”
他问得太快了,武静愣了足有一息,才迟疑道:“什···你,什么?”
其实武兴问错了么?也没有,但武静不知为什么有些心凉,她对未得一面的生母,实在是有着不少的依恋、思慕、想象的,可武兴,他怎么能问得这么快呢?怎么能,那么稀松平常?就好像是在大街上遇到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不也正是友善地询问姓名,再打听一下出身,然后客气的“久仰久仰”。
这让武静不太舒服,可因为武兴他并没有问错,她便也还是强压下来答道:“小门小户,无从说起。左近亲缘也都没人了。”
武兴便点一点头,叹气道:“倒是无从拜访,可惜了。”
武静绷紧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扯了扯嘴角,没有搭话。
两人一时无言对坐。
武静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妆台前一通翻找,取出来了一个指肚儿大小的玉雕罗汉,錾了印,名家之作。
她拿给武兴道:“这个给哥哥吧,是姨娘的旧物。长姐替我找来的。”
武兴接到手里摩挲了两下,有些不快妹妹同武善亲近,“挑拨”道:“你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她就有那么好?我瞧是个有心计的,一回来就搅动风云,不知肚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如今你们三个都被她笼住,你瞧这就又来琢磨我了。”
好不好的,武静这当事人心里有数,相信武淑、武贞也有数。甭管心计不心计,目的何在,好是真的好。所以毫无保留不可能,但投桃则报李,谁也不是白眼狼。
明白是一回事,却没必要这时长篇大论地解释,武静像哄孩子一样,微笑道:“哥哥还能看出这个,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武兴撇了撇嘴,也没再非揪着不放。
他与武静,虽是至亲,如今都已大了,毕竟亲近有限,既然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久留,又说了会儿话就告辞了,
一进一出,片刻之间,已是另一番心境。
武兴有些不想回正院,怕暂时还不知该怎么面对李夫人。在门口向左两步又向右两步,最后往园子中去了。
谁知还不如回去面对李夫人——湖边武善带着她的两个丫头,正不知在干些什么。武兴有些好奇,鬼鬼祟祟走过去,藏着大半个身子探头看她。
那日说好是要钓鱼,最后却出了那档子事儿,鱼自然是没钓着的。可武善开口许诺,当然要有始有终,托外院小厮买的好鱼缸终于也得了,这便来补鱼了。
府里的鱼傻得很,一钓一个准。武善带的鱼缸虽不过合捧大,但足有五个。小喜先拿了一个,去外院儿献给武秉钧。福儿也冒冒失失抢了一个,先就近去给武淑。
武善这时招招手,道:“兴哥儿,去拿一个给你贞姐姐。”
武兴吓了一跳,脸上没意思起来,脚在地上蹭了蹭,本不想理她欲掉头就走呢,但他不是真的一点儿事不懂,自己心里也知道怎么都应该好好致歉的,便不情不愿地踱了过去。
本想拿起来就走,但听吩咐办事儿,未免有些太听话、太乖了,便没话找话地贫嘴道:“没有我的?”
武善闻言斜他一眼,反问道:“你有功了?”
给武兴噎得够呛,却反而轻松了些,他其实在武静那儿就慢慢想到了,今天他打探这事儿,逃不过武善这里,妹妹亲近武善,出去转了一圈儿是干什么的?可如今武善还是这副样子并无异态,实在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又看了看武善,拿起大瓷碗来走了。
武兴种种且先不提,只说武贞虽渐渐好些了,到底还需静养,这下生辰自然也办不成了。乐郁那里倒是说一声就行了,携卫依兰也早已上门探望过。
可是长京郡主却怠慢不得。武善寻了时机,递帖子上门拜访致歉。
待至忠毅侯府,不料长京的母亲宝芝长公主竟肯看重她,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说有时间要带着她俩一起去蓟州拜访宝庆。
长京好不容易才能把人带出来,颇嫌她母亲啰嗦,却也知道这是为了武善好,为她抬身份。
武善先开门见山将武贞的事情说完,见她穿的是要出门的衣服,就问她刚刚在干什么。
长京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刚刚和我弟弟在外院读书呢,”说着又眼睛一亮,道,“走,我带姐姐去看我们的先生。他是个有才之人,讲课也是言之有物,鞭辟入里。”
客随主便,反正正事也已经说过了,武善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绕过花园,穿过月洞门,正对是一面五毒照壁,绕过去,走过穿堂儿,就是外院了,是和武家差不多的构造。
再走,倒造、影壁、垂花门。不在正房——恰在东厢。
门没合上,能看到里面。
里面···里面······
武善的指尖冷得像冰,全身的血却似乎都烧了起来,眼圈瞪得通红,死死地看着东厢中人。
她像是走进了一场梦,梦里披着人皮的恶鬼此刻手捧一卷书,笑得温润如玉,右手指上殷红的桃花记,错觉里,那是她妹妹的血所凝成。
身边的长京晃了晃她的手,扬着一张稚气温懦的脸,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
武善愣愣的伸出手怜而珍之地抚了抚她的发髻:没什么,没什么,姐姐保护你。
姐姐一定保护你。
······
长京见她脸色不对,也吓坏了,忙招人扶着她进了耳房。
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氤氲的白气升到眼前了,武善这才回过神来,忙笑了笑,称自己刚刚是忽然头晕了。
长京担忧地点了点头,忽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蹦起来道:“姐姐你等等,东厢立备着有姜汤呢,我端一碗来给你。”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武善知道那是找到了理由能进去的神情。
少女的心动太易得了,武善的手指又僵冷起来。
可她闭了闭眼,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孙善雅和武静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妹妹武静是温驯娇怯,空有一纸名头的庶女,家门不过三品文官,正是不高不低。有一心官场大事的父亲,冷淡凡事不伸手的嫡母,和各自为营独善其身的兄姐。对于齐鸣来说,是上好的、足以掌控的垫脚石,攀云梯。
可长京郡主不同,她是天之骄女。是先帝朝最受宠的宝芝长公主千娇百宠的女儿,万众瞩目,众星拱月。齐鸣如果足够聪明,就不会捅这个马蜂窝,去打她的主意。
但武善不能去赌,不能把宝押在这个人渣的身上,谁知道他会不会狗胆包天铤而走险呢。
没关系,可以的。武善撑着一口气给自己股劲儿,来得及,一切都会有办法的,今日撞见,不正是老天垂怜?才叫她未雨绸缪,免于灾厄。
茶盏凑到嘴边儿,一抬腕儿,滚热的茶水烫得她差点儿跳起来——这下手也不凉了,心也不惊了,哪哪儿都好了。
正此时,长京郡主亲自挑起帘笼进来了,人进来,手未放——后头儿还跟着一位。长京笑得见牙不见眼,脸儿红扑扑的,甜生生道:“有劳裕洲哥哥,耽误你听课了。”
啧。
这可是两难,武善一时喜忧参半。
喜是喜,原来牵绊长京郡主心肠的不是上辈子武静所嫁的齐鸣齐长运,而好像是这一位。
忧则忧,大事不妙,水冲龙王庙。
裕洲哥哥姓张,字裕洲,名为张胜斌,是武善曾经朝夕以对,共育子女的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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