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已经料到了叶一瑶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习性,谢明璃这一次并未作出过多的表示,只轻声道:“一瑶姑娘可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叶一瑶也不做解释,只抖开那一小包绿豆糕递上去,笑眯眯地:“吃些宵夜垫垫饥?”
这绿豆糕被她揣在怀里揣了一路,油纸包边缘不可避免地落了些碎渣子,卖相也远没有现做了摆在盘里的好看,但谢明璃仍是给面子,只在一旁的帕子上将手擦了擦,便拈了一块稍完整些的送到嘴边轻咬一口,细细尝过之后才露了笑:“很好吃。”
她说这话时看上去真心实意,仿佛确实是尝到了从未见过的美味似的。叶一瑶于是非常满足,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朝她那边推了推,便就近找了一张高凳子坐在那儿晃腿,又对谢明璃摇了摇手:“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叶一瑶找的角度刁钻,是恰好能看见谢明璃忙碌又专注的正脸、却看不清她手下压着的字条上写着什么的位置。谢明璃也不防着她,咽下那块绿豆糕便又擦了手,继续去翻阅那一叠褐黄色的信纸。
灯火照映下的谢明璃格外漂亮,只见她微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脸上落出半扇形的阴影,眼角勾勒出一点桃粉色的旖旎,她的唇色分明极寡淡,可在这摇晃的烛影下又显得极艳丽,平白叫人欢喜,平白叫人挪不开眼去。她穿了浅粉色的常服,上头绣着暗金色的牡丹,花样并不繁复,偶尔泄出些光彩来映进眼里,是端庄而不失活泼的贵气,偏手腕处稍稍卷了袖,露出一小块皓白来叫人浮想,她自己却不自知,只专心握着那一支狼毫蹙眉,仿佛眼前除那一张纸外别无其他似的。
叶一瑶坐在那儿冷眼看着,面上是不动如山的无动于衷,心里却想:我怕是栽了。
她曾经数次溜进公主府,可最出格的时候也只不过悄悄挪开一小片房瓦从上往下望,又或者躲在花园假山里头等谢明璃游园,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谢明璃处理政事,确实是头一遭。
谁能晓得谢明璃的皮相竟比她印象里还要迷人些,说是艳若桃花也不为过的迷人。
这么好看的媳妇儿怎么才能拐回家呢。
想到这个,叶一瑶便想叹气,连带着眼神里都透出些哀怨来。谢明璃恍然未觉,只将那信纸翻过一张去,继续苦思冥想。
等她终于看完那一整叠、想起屋里还有另一个喘气儿的时,叶一瑶已在高凳上换过了三个姿势,这会儿正将腿挂在扶手上、托着腮望住她,见谢明璃抬了头,便收了眼里的一点愁怨,笑意盎然地问道:“忙完了?”
反倒是谢明璃觉得不好意思,搁了笔柔声道:“是我忘了时辰,叫你陪了这么晚。”
叶一瑶摆了摆手:“本就是我不请自来。”
又道:“夜已深了,你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打算跳窗沿原路回去,却被谢明璃叫住:“一瑶。”
这一声将叶一瑶撞得回不过神也软了手脚,于是她仍斜在高凳上,面不改色地:“嗯?”
问完这一声她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谢明璃方才究竟称呼了一句什么,心底也后知后觉地开出花来,尖叫声几乎从心脏一路炸到了耳畔,炸得她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但她靠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怎么了?”
谢明璃的声音在这一连串的炸响中竟仍是清晰可辨:“你还未说明你的来意,也……”
啊,来意。
那炸响骤然间停了,耳畔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叶一瑶轻描淡写地:“其实只是做了个噩梦。”
又忽然提起谢云松:“谢云松今儿也来我店里了。”
谢明璃看上去并不诧异:“我听说了。”
她看得出来叶一瑶不想提及那个噩梦,于是顺着话茬继续说下去:“皇兄他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却很古怪,就好像她听见了他们对话的内容似的。
叶一瑶还没来得及发问,谢明璃便主动说给她听了:“是皇兄告诉我的。”
叶一瑶挑了挑眉:“你们的关系很好?”
这其实出乎她的意料,她原先只当这两位虽算不上死敌,私下却未必有多少往来,最多不过是偶尔在路上撞见互相点头致意的表面兄妹罢了,现在听起来,谢云松跟谢明璃的关系似乎远不止如此,倒更像是兄友妹恭的典范。
她这一问才出口,便在谢明璃脸上捉到了一闪即逝的怅然,接着谢明璃笑答道:“是,关系很好。”
又小声地:“只是宫里这些事情……我们也没办法。”
有些事是说来话长。
谢明璃正想和叶一瑶细说,却忽然捂住唇轻咳了一声,叶一瑶忙去替她抚了背顺过气,才见谢明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
叶一瑶蹙着眉,叹息道:“是我疏忽了,你劳心劳力忙了那么久,早该休息了。”
然后她制止了谢明璃将到嘴边的逞强,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指尖,仰头软言道:“听话。”
谢明璃猜自己是被叶一瑶眼里映出的烛光晃花了眼,才会乖顺地点了头。
见她点了头,叶一瑶才满了意。谢明璃尚未有所反应,便见叶一瑶稍高了声音,仿着她的语气唤了萧澜,又不忘将绿豆糕重又包起来藏在纸堆里,才趁着萧澜即将行到门前的刹那翻出了窗户。
就像一个熟门熟路的登徒子。
·
叶一瑶溜出公主府时,明月皎皎,夜却深得厉害。
她原本打算回家继续补个回笼,行到一半却改了主意,决定去店里看看有没有进贼。
他们虽已把值钱的物件藏进了库房、又上了两把大锁,但二层雅间毕竟漏了那么大一个窟窿,她到底有些不放心,唯恐有人将她的桌子椅子一同搬了拿去当柴火使,于是便决定去店里看一看定一定神,省得整晚上都惦记。
这不看尚且不要紧,叶一瑶才到店门口,便看见二楼隐隐映着火光,那火光并不太旺,看着像是有人抄着火折子在店里头走动。
她心里“咯噔”一下。
那人看上去并不着急走,也不知是不是在找什么值钱财物。于是叶一瑶绕到了背面儿去,从那亟待修缮的大洞里跳上了二楼。
她落地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下午打出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她便捡了两根筷子抄在手里,悄无声息地往火光处走。
就在她即将到那一间屋子门口时,她听见耳后传来了风声。
叶一瑶毫不犹豫地将筷子往后一甩,恰恰打开了脑后那一记长拳,响出了一声掷地有声的脆响。
酒楼里本是极静,这一声显得尤为响亮,叶一瑶眼见着屋里的火光闻声一顿,便被人吹熄了。她正要踹开门去看看里头是何方神圣,身后那个却不依不饶,又向她送出一拳,叶一瑶嫌烦,只抓着旁边的栏杆飞起向后一踹,便将那人踹得后退了三步,她趁这个瞬间又向后丢出一根筷子,逼得那人不得不避让开去,才争取了片刻的时间,撞开了雅间的门。
才撞开门叶一瑶便直觉不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借着冲力就地一滚,躲开了落下的那一柄长刀。
屋里这个却并不着急逃跑,他见一击未中,便干脆弃了长刀,直向叶一瑶扑过来,低声喝问道:“东西在哪儿!”
叶一瑶几乎想翻个白眼。
但她没空去细想,只将最后那一根筷子向这人掷去,想如法炮制给自己争取时间,熟料这人躲也不躲,由着这一根筷子扎进他的小臂滴下血来,也要来掐她的脖子。叶一瑶只好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扭并借力起身,在对方另一只手即将掐住自己时松了手,足尖点地向后跃去,占住了临街的那一墙窗楹。
反正已经有一墙窟窿了,也不差这半面。
就在这时,屋外那个终于进了门,屋里这位反应很快,几乎是在瞬间跳到了一边,谨慎地和他们对峙着。
这两位不速之客看上去不是一伙的。
叶一瑶心想,这大概算是个好消息。
屋外那一位似乎是在迟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叶一瑶正在思考是否应当让这两个打得你死我活再黄雀在后的可行性时,却瞥见了由门口闪来的一道寒光。
叶一瑶躲得很快,脸上却仍不可避免得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长剑钉在窗框上铮铮作响,搅得人头疼。她正要骂街,却见屋里这个又冲她扑了过来。
屋外那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了过来。
叶一瑶连拔剑的工夫都没有,只能使了轻功踩着剑柄往上跃,把自个儿挂在了房梁上。那两人也在相触的的刹那对了掌,又齐齐退后两步,但屋里这个离窗楹极近,等叶一瑶意识到他打算跳窗逃跑时,已经来不及追了。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得,这一面果然也多了窟窿。
叶一瑶本想至少将这一位抓了榨出些赔偿来,却在看清楚他的脸时气得几乎要吐血。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她。
叶一瑶磨了磨牙,从齿缝里挤出句不满来:“裴·清!你揍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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