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却说:“我们完全可以好好谈一谈。”
他道:“叶姑娘武艺高强,那帮瞎了眼的玩意儿却始终瞧不上您的身手您的出身,与其给这帮孙子卖命,还不如降了我大燕——大燕复辟已是定局,叶姑娘也不希望跟错了人丢了性命不是?”
他的嗓音沙哑而蛊惑,仿佛方才骂她不懂国仇家恨的不是他一样:“待我们大燕重新建了国,封您做个大将军就算是低看您了。”
叶一瑶想,要是你们真把大燕的旗子立起来了,我何止能做个大将军,我他妈能当上长公主。
但她不能这么说。
所以她客客气气道:“您要是肯赏脸束个手就个擒,我说不准还能帮您在牢里调个单间。”
孟柏闻言,摇头叹息道:“你可真叫我失望。”
他这一句说得莫名其妙,叶一瑶并未能了解到其中暗藏的真意,只瞧见孟柏边摇着头边猛地甩出三五道寒光来。
叶一瑶一早就有所准备,从从容容旋身闪避过去。孟柏并不着急跑路,而是趁她闪躲之际栖身上来,要将手中一枚短剑直刺进她的胸腔,叶一瑶反应极快,只一脚踢向他的小腹,孟柏把包袱甩到身前挡住了这一脚,却还是踉跄了三步,但他在踉跄的同时又一次甩了手,将手中包袱掷向了叶一瑶的脸。这一次叶一瑶并未躲避,她只一抬剑,便将那包袱并着里头的书页纸张劈成了两半,劈出个天女散纸来。
孟柏则借着叶一瑶视线被遮挡住的这个瞬间飞快地向后掠了数步,准备钻进附近的巷弄里借着这百折千回的地势甩开叶一瑶。孰料他一只脚才刚刚踏进巷口,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裴清。
他的错愕只持续了刹那。孟柏见前路不畅,便要故技重施向裴清甩出三五根银针逼他避让、给自己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裴清确实也躲开了,但孟柏并未能如愿逃脱。
因为李广延和祁月梅突然抄着一捆麻绳从天而降,将他兜头套住、又将他双手捆了个严严实实。
孟柏在吃惊之下意欲挣脱,可力气未使出来,屁股上便被人平白踹了一脚,接着他的膝弯也被连踢两脚,踢得他腿上一软,竟跪在了裴清面前。
孟柏只觉得屈辱。
他不畏疼也不畏死,唯独不肯在裴家的小杂种面前丢这样的脸,但叶一瑶接手将那麻绳捆得极紧,又把腿压在他肩上叫他动弹不得,更没法一头撞到裴清身上撞他个同归于尽,所以孟柏只好睁着他那一双被愤怒和屈辱所充斥的通红的眼瞪住裴清和叶一瑶。他大概是想骂街,却找不着合适的词汇。因此叶一瑶非常贴心地将方才劈开的包袱塞进了他的嘴里,把他未能出口的污言秽语堵了个严严实实。
李广延在一边瞧着,觉得这倒霉的孟柏看上去快要被憋得气绝身亡了。
叶一瑶也不管他们,只望着裴清:“带回靖武司还是交到你哥手里?”
裴清道:“靖武司。”
叶一瑶于是将孟柏推到裴清手里,这一桩差事就算是提前告一了段落。
裴清和李广延押着孟柏走在前头,叶一瑶便和祁月梅在后面跟着,这会儿叶一瑶终于有了空闲去看一看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搭了一把手的她的师姐祁月梅,困惑道:“师姐怎么在这儿?”
祁月梅没有正面回答,只气哼哼地丢出一句质问:“你进靖武司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又委屈地:“我还得去白茗那边打听……你难道不应该跟我更亲一些吗?”
叶一瑶一时没弄明白祁月梅究竟是吃了越白茗的醋还是吃了靖武司的醋,因此只好装出副乖巧的模样,道:“是我错了。”
拿这一句来敷衍祁月梅几乎是百试百灵,她果然高兴起来,但又不愿意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端着架子嗔道:“哼,也就是我宽宏大量。这一件先不提了,我答应了父亲带白茗回去吃晚饭,就不再陪你们了。”
叶一瑶道:“记得替我向祁师傅问好。”
祁月梅应了声好,转身三两个跳步便没了踪影。
李广延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嘿”了一声:“你这个师姐可真是有意思。”
他夸人时总这样叫人觉得别扭,但叶一瑶懒于去跟他纠缠怎样的说辞才更为合适,因此随口附和道:“她一向很有意思。”
祁月梅性子跳脱,这在祁家武馆是出了名的,她随便想出个主意都能叫整个武馆闹得鸡飞狗跳,倘说如今的叶一瑶叫当今圣上很是头疼,那么祁月梅叫祁师傅头疼的程度恐怕更盛。她并非是什么天赋异禀的角色,苦练了这些年的武艺也只在武馆里混了个二流水准,偏偏这样一个祁月梅自小就打定了主意要进靖武司当差,把祁师傅急得直跳脚,幸而有越白茗这个不大成器的想了些借口拦住她,她才颇不情愿地收了心,只路上遇见不平事时仍忍不住要插上一脚。
叶一瑶猜想,这一回大概是越白茗偷偷将他们要抓人这一件说给了祁月梅听,好叫她解一解手痒。
所幸是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不然她和越白茗都不好向祁师傅交代。
叶一瑶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佛,决定再祝一祝越白茗和祁月梅能百年好合。
毕竟也只有越白茗能制得住她。
·
叶一瑶原以为抓了人送进牢里便不会再有其他琐事,却没料到他们还得跟着去进行一趟初审。
孟柏很不配合,只摆着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斜睨着裴清,眼神极轻蔑,倒像是他们被抓着按在那里等他去发落似的。主审官撬不开他的嘴,自己却连打了六七个哈欠,看着是昏昏欲睡熬他不过的架势。两相胶着之下,主审官终于决定先将孟柏押入牢内,改日再审。
一边已睡过半轮的李广延骤然惊醒,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被解放似的快乐。
但主审官叫他去盯着守卫将孟柏关进牢房里,于是他的脸色又垮了下来,眼神里溢满了郁郁寡欢的不快乐,他拿这一双眼望一望裴清,又望一望叶一瑶,仿佛下一秒就要请求他们替班似的,所以裴清当机立断,迅速向主审官告了辞,便抓着叶一瑶紧赶慢赶溜出了靖武司。
叶一瑶没领情,道:“我以为你会想法子叫我留下来守夜。”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靖武司门外,因此裴清很快松开了她,问道:“孟柏和你说过些什么?”
他这话说得一字一顿,却不像是质问,叶一瑶便如实答了:“说你们裴家是叛徒。”
然后她歪头想了想:“都是很没意思的话,来来去去不过是些妄想。”
裴清没再说话,叶一瑶便当他是没话要问了,于是挥一挥手,踩着一脚轻功跑远了。
他们在靖武司里陪着孟柏耗费的时间太长,现在已近了子时,叶一瑶晓得自己理应回家舒舒服服泡个脚钻进被窝里睡他个昏天黑地,把其他那些费脑子不费脑子的都丢到明日去想,可她只是不留神发了个愣,醒过神时便发现自己竟在公主府的外墙边上站着了。
叶一瑶有些纠结。
谢明璃应当早已就寝,她总不能摸进人家的闺房里把人推醒了说些昏话,何况萧澜如今虎视眈眈,倘若叶一瑶胆敢独自在他面前露面,萧澜多半是拼了命也要将她给毁尸灭迹的。
叶一瑶陷入了沉思。
她决定顺从自己的本能。
所以她进行了本月第三次夜闯公主府的行动。
谢明璃的书房里未点着灯,闺房里也是一片黑黑沉沉,叶一瑶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跳窗闯进去,而是在窗户后头挑了一块干净地方盘腿坐了,准备打一会儿瞌睡。
叶一瑶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大咧咧闯进去往谢明璃床头一坐,叫谢明璃一觉醒来可以收获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或惊吓,也不是没想过蹑手蹑脚翻进去盯着她从未见过的小公主的睡颜看上两三个时辰,然后在谢明璃醒来之前悄悄又溜回家去,玩儿一套天知地知旁人不知的把戏。
她心里头不着调的想法多得没边儿,每一个都叫她心里头像糊满了蜜糖似的甜腻。她也心知无论她作出怎样出格的事谢明璃都不会和她计较——至少在明面儿上不会和她计较,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畏首畏尾地不敢逾矩。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坐在这一片春夜里,假装自己能听见与她一墙之隔的心上人平缓的呼吸声。
叶一瑶却觉得,她好像确实听到了什么动静。
于是她仰起头,恰好看见了推开窗户的谢明璃。
谢明璃穿着一套白色中衣,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轻衫,她看上去像是刚刚睡醒,又好像还在梦里,叶一瑶瞧见她望着自己的眼里是一派朦胧的费解,于是悄声问:“你怎么醒啦?”
谢明璃茫茫然地:“一瑶?”
叶一瑶把嗓音压得更柔,怕搅碎了她的美梦:“我在这儿呢。”
谢明璃反应了片刻,才突然惊醒了似的:“叶一瑶?”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松软的笑容:“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叶一瑶按住了胸口。
她想把那只不听话的小鹿强行镇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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