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乃国防之器, 如今被毁,已经不是水部能管的事了。”我遗憾地对老周道:“有话等刑部来人以后,跟刑部说吧。”
老周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整个人身子一歪, 萎顿在地。
当晚刑部的人赶到以后,找人确定了沉船地点做了标记,像檀旆和魏成勋这样跟刺客交过手的人, 也都被仔细盘问了一番。
好在刑部的人没太过分, 眼见天色昏暗,便放众人归家,约定以后若有什么要问的,会再登门拜访。
但这些还是耽搁了许久, 我和檀旆乘马车回东平王府,差点没赶上城门关闭的时间。
我跟夏锦如讲述这些时, 她好奇地问:“如果你们真被关在城门外怎么办?”
“跟守城的士兵说明缘由,让他们去找刑部的人证明我们所言非虚, 然后再叫东平王府派人来接, 确认身份……”我想了想道:“大概就是这样。”
夏锦如不禁笑道:“听你话里的意思, 好像以前被关过城门外似的。”
“嗯……”我沉声道:“是被关过。”
夏锦如愕然道:“你的经历还真是丰富。”
我跟夏锦如逛完首饰铺子出来,便在街边的一家米粉店坐下,准备吃碗米粉充饥。
正在等待的时候,夏锦如拿着筷子无所事事,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似的,冲那个方向挥挥手道:“盛六公子要不要一起过来吃碗米粉?”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果见盛淮站在街对面,不过夏锦如这么热情地跟盛淮打招呼让我觉得有些诡异,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盛淮也显然对夏锦如这样的热情感到不适,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在空位上坐下,跟老板要了碗米粉,然后略有些恼意地问夏锦如:“你还没告诉她?”
夏锦如摊摊手,一脸的无赖样:“你不说我为什么要说?”
盛淮怒道:“我那是没找到时间告诉她!”
夏锦如冲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现在人就在这儿,说啊。”
我疑惑地望着他们两个:“你们瞒了我什么?”
盛淮被赶鸭子上架一般,迫不得已道:“单翎,当年你说我的那些坏话,是许含烟转述给我听的。”
我没怎么听懂:“哪些坏话?”
“就是在他还是旭京城中有名的纨绔的时候,你说像他这样的人用不着报复,让他继续飘,总有一天会跌得粉身碎骨。”夏锦如提醒完我,又认真地对着盛淮解释:“这些话在她看来都是实话而非坏话,所以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锦如对我真是了解,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尴尬地挠了挠脸,对盛淮道:“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不懂事,行事难免过激了些,别放在心上啊。”
“我当然不会跟你计较这个。”盛淮急忙澄清道:“我说的是许含烟,你应该能看出来她对你不满,甚至一直在想办法整你。”
“哦……”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是我太迟钝了吗?为什么我没觉得自己被整到过?”
“只能说你运气好,碰上我这样的朋友。”夏锦如得意地自夸道:“还记得我堂妹夏明裳吧?这孩子尚未明事理,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跟许含烟疏远以后,她倒是经常和许含烟一起玩,本来她们要玩就玩,我也不想多加干涉,可是后来……”
在夏锦如的记忆中,堂妹夏明裳以前一直是个可爱活泼的姑娘,总会甜甜地叫她“堂姐”,尾部的声调带着独特的转音,无论何时听都叫人心情愉悦。
但自从经过许小五的事,她和许含烟疏远,夏明裳和许含烟多了来往以后,那个可爱活泼、善解人意的堂妹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看她的眼神躲闪,有时甚至会被她捕捉到敌意,平常说话也总夹枪带棍。
夏锦如往夏明裳的碗里放个鸡腿,说了句:“裳儿最爱吃这个。”
夏明裳便小声道谢。
但吃完饭后,夏锦如却碰巧听到夏明裳跟丫鬟抱怨:“还说什么我爱吃,分明就是她不喜欢吃才给我。”
夏锦如听到这句话,怒从心中起,本来想冲进去训人,但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如果她的好意会被堂妹看作是恶意的话,那么她此时冲进去训人,岂不是会被堂妹认为是她的“阴谋”被揭穿,忍不住才着急跳脚?
人的想象力总是无穷无尽的。
除此之外,夏锦如忽然觉得,夏明裳真是越活越拧巴了。
漠北驻军大胜异族王师骑兵,东平王府二公子官拜五官中郎将,众将士凯旋,回京受封那日,旭京百姓闻之全都夹道欢迎,万人空巷。
可惜夏家作为士族,无法去凑这份热闹,不然就是在给士族打脸。
夏明裳那天很明显地心不在焉。
夏锦如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夏明裳总看着门外忍不住想出去的样子,分明一副怀春少女的做派,鉴于东平王府两位公子都生得不错,夏锦如便瞎猜了一个:“想出门去看东平王府的二公子?”
“没有!”夏明裳急忙撇清道:“堂姐怎能说这等胡话?!我们清流名士与奸臣势不两立,我巴不得他死了,怎会想去见他!神明在上,我所言若有半分虚假,天打五雷轰——”
夏锦如被夏明裳这赌咒发誓的样子吓了一跳:“我不过随意跟你玩笑而已,这是在自己家,东平王府又不是什么禁忌怎么就说不得,而且你还说这么重的话……”
夏锦如皱眉道:“你若喜欢他,又怕扯上关系,澄清几句就是了,何必咒人去死?”
夏明裳也的确是激动了,说完话以后,整个人的身子都在发抖,后悔自己祸从口出一般。
夏锦如不禁又安慰了几句:“都说了这是在家里,玩笑几句没事。”
夏明裳闭着嘴不肯答话,夏锦如也就不再多言。
夏锦如能够猜到自己堂妹这样的变化和许含烟脱不了关系,但也很清楚倘若自己直说,叫堂妹以后不要再和许含烟来往,其中的阻力会有多大。
人都喜欢和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交朋友,长辈若是出手管束,必然会叫晚辈觉得厌烦,逆反的性子一上来,那更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夏锦如才不会去犯这个傻。
檀旆和我的传言传得最厉害那几日,夏明裳终于坐不住来找了夏锦如,却是一直不肯讲正题,闲聊了天气学业昨晚吃了什么等一系列无聊的东西,夏锦如也有些无奈:“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还想出门找单翎一起过上巳节,你不用出门约人跟你一起过节吗?”
夏明裳听到我的名字总算有所动容,语气故作不屑道:“堂姐怎么还与单家的二姑娘来往。”
夏锦如无奈翻了个白眼:“那你觉得我该和谁来往?跟许含烟?听她给你把我的话分析出无数种恶意揣测,再跟你分享各种不入流且下作的整人手段?”
夏明裳嗫嚅道:“堂姐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夏锦如瞪着堂妹,一字一顿道:“夏明裳你给我听好了,无论你喜欢谁,还是该心中坦荡一点,如果你做不到把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口,就别怪别人抢了先!”
“我哪有机会宣之于口?!”夏明裳语带哭腔道:“他早就喜欢上别人了,在我喜欢他之前就喜欢上别人了,别人甚至都没跟我抢!”
夏锦如倒是没料到这种情况,略微有些诧异,怔愣片刻才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还能逼他放弃自己心中所爱,转脸来喜欢你不成——士族之女不与他人共侍一夫,你要是敢想着做妾,三叔一定打断你的腿。”
“我当然不会做妾,可我不甘心!”夏明裳绝望地哭喊道:“我有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最烦听小姑娘这种自怨自艾的话了。”夏锦如以手撑额,头疼道:“说的好像这世上只剩这一个男人,他不喜欢你你就会死一样——我就不明白了,你好不好,非要这个人喜欢你才能证明?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哪里都好,他也有权利不喜欢你,喜欢这事又不是竞赛,非得比个高低输赢挑最好那个?不然就是眼光不行?哪有这种道理?”
夏明裳渐渐止住哭泣,抽噎着道:“堂姐你的话我听不懂……”
夏锦如不耐烦道:“那说明你脑子不好使。”
夏明裳小声道:“不过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夏锦如欣慰道:“那可能说明你脑子还有救。”
夏明裳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问道:“堂姐你为何都不试着帮我……帮我想办法赢得那人的喜欢?”
“想办法赢得那人的喜欢?”夏锦如再次怔愣片刻,认真地着自己堂妹,双手放到夏明裳肩上,语重心长道:“别人或许会,但我不会,我从来没试过这么卑微的喜欢……呃,也许试过一次,但我很快放弃了,因为我发现那样实在太难受。
“你总会万分小心,害怕自己做了什么是对方不喜欢的,害怕对方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真实面貌不再喜欢自己,害怕这些都是黄粱一梦,但又因为害怕,反而想要更迫切地去抓紧一切,消灭所有可能会阻挠你的事物,最终把自己变得敏感又多疑——裳儿,我或许至今还没遇见那样的喜欢,但我能想象得出来,无论你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无论他什么样子你都喜欢,你们或许会因为生活中的磕磕绊绊而吵吵闹闹,却从不会因为试探彼此的心意而故意做些伤害对方的事,那才该是真正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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