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许含烟话里的语气, 她似乎对于这位韩姨娘的死还带有那么一丝丝遗憾,按理说我应当安慰她,不过仔细想想我和她的关系……还是算了,她应该也不需要我的安慰。
我回头望了一眼檀旆, 发现他在随意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看过一圈以后,他似乎没什么收获抱着手有些百无聊赖, 以眼神询问我走不走。
既然檀旆都看不出什么, 我应该就更看不出来。
“今日多有打搅。”我对许含烟道:“告辞。”
许含烟也没跟我客气,淡淡地说了句:“不送。”
我跟檀旆一同走出韩姨娘的房间,在路上我问檀旆:“你是不是怀疑,许含烟让人给许小五加派检视战船, 是想对许小五不利,所以才在战船下水那天到场?”
檀旆说:“这是原因之一——我不想把无辜者牵扯进来。”
我试探着问:“你对此很愧疚?”
“我很挫败。”檀旆说:“我以为只要我在就不会出事。”
可即使他到场也没能完全阻止许小五受伤。
那天晚上他盯着篝火出神, 要等我拍他的肩才有反应,想来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我安慰他道:“许小五只是受伤,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而且许含烟说刺客不是她派的, 嗯……我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我也觉得应该是真话,”檀旆赞同道:“那群刺客武功不低,招式不像军中人士,更像是江湖黑道,以帮雇主完成刺杀任务为生——旭京城中这样与刺客联系的途径基本已经断绝,许家也没有能力豢养一批刺客随时待命。”
所以表哥查那批刺客的思路绝对正确, 许智掌控刑部以后烧毁陈年卷宗,也足以说明顺着那些卷宗可以追查到答案,就是不知表哥那边如何。
我跟檀旆一同走出许府大门,他叫跟他一起来的士兵都先回营,然后回头问我接下来去哪儿。
“我想先去一趟卓府,大姨夫叫我来办事的,事情办完了得给他回话。”我说:“你若有事便先去忙。”
檀旆叮嘱我说:“早点回府。”
如今我借住在东平王府,他这话也说的顺口,就是听起来好像我已经跟他成亲,丈夫在告诫妻子别玩太晚似的。
我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我抬头看看天,发现乌云浓重得犹如墨汁一般:“如果晚上下大雨我就不回去了,在大姨家过一夜。”
檀旆“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这儿?”
檀旆顿了一下,挑眉道:“我家是奸臣,耳目遍布朝野,消息灵通。”
他还真是会用“奸臣”这个身份作幌子,而且还用得坦坦荡荡,一点都不怕我去告发的样子……
我瞪他一眼,檀旆笑了笑,翻身骑上了马。
目送檀旆离开以后,我也赶紧骑马回了卓府。
表哥去了刑部以后,由于许智刚被御史台参本一事,不得不留在刑部帮忙处理善后,只能派人传消息回府,证实那天在茶楼搜查的人的确是由许智派出去的,当真是父亲要抓女儿。
另外,表哥传消息的人还说,许智除销毁陈年卷宗以外,最近几份刚递到刑部的证据也都被烧毁——这些证据似乎都在指向许含烟是雇佣刺客行凶的人。
“明明是一家人,”大姨夫听完我说的以后,抱着手思索道:“却不知道彼此在做什么,这父女俩之间的隔阂可够深呐……”
“大姨夫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问:“刑部尚书的位置你想要吗?”
“官位嘛,谁不想要。”大姨夫毫不掩饰道:“不过前提也得是能坐得稳当,不然刚坐上去没几天就被御史台弹劾,未免也太丢脸了些。”
卓梦不知从哪儿冒出,欣喜地凑过来问:“我刚才听见了什么?爹你要升官了嘛?”
大姨夫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开心?”
“升官说明你俸禄变多,你俸禄变多说明我零花钱也会变多——”卓梦满怀期待道。
“你想多了。”大姨夫点点卓梦额头:“我不会给你涨零花。”
卓梦哼哼唧唧地抱住大姨夫手臂撒娇:“爹你怎么能这么小气……”
“小翎——”大姨叫我:“如果你没事就来帮我剥豆子。”
我应声走过去,拎了个草凳,在大姨身旁坐下。
“你们要查的事情,已经越来越难了吧?”大姨把剥好的豆子放进碗中:“而且这些事比以前都危险,刑部有和你们想法不同的人。”
“应该是吧。”我不敢说太清楚,免得大姨担心,“不过我大沅律法在此,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你看,士庶相争这么多年了,不也没出事?”
“士庶相争……”大姨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是政见不同,政见不同本就不至于杀人,因为只要杀了人,那么杀人的那一方,就没资格再说自己是为国家百姓谋福。”
我道:“大姨说的是。”
“可是你们查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如果你们要查的,是某些人有心要隐瞒的,他们就一定会杀人。”大姨分析道:“战船下水那日,刺客只伤了人没有杀人,或许就说明这是一个警告——再查下去,会有人死。”
我默默剥着豆子没有答话。
“可你们终究还是会去的。”大姨无奈笑道:“你、你姐姐、你爹、你大姨夫,还有卓临,以后可能还要加上卓梦,你们都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眼见世间有不平事,哪会放任不管呢?”
我心中一酸,也勉力笑了笑:“世间有不平事,不会放任不管的不仅只有我们,正因为如此,沅国才能有如今的安定。”
大姨点点头,没再说话。
廊下有人影迅速掠过,说明有人从府外进来,我抬头一望,发现竟是表哥。
大姨夫奇怪地问:“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没有,”表哥来到我们面前,定了定神,语气尽量平淡地道:“许智在大理寺狱中畏罪自尽了。”
大姨的手开始发抖,被她尽力克制着才稳定下来。
“已经有两个人自尽,”大姨夫严肃道:“看来有人急于要隐瞒些什么。”
表哥补充了一句:“而且幕后主使不在乎还要死多少人,一定要隐瞒住这件事——会是敌国吗?有人里通外国?”
“不好说……”大姨夫喃喃道。
远处闪过一道明亮的闪电,伴随着隆隆雷声,天上开始下起大雨,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就像如今我们所面临的困局一般。
许智畏罪自尽以后,家眷都不得驻留旭京,不过因为许智烧陈年卷宗的事没人知道用意为何,所以最多只能算滥用职权,家眷不至于受流放边疆的惩罚,可自行选择去的地方。
许小五走那日,水部要给他结算这几日的俸禄,我正好在场,他来跟我告别:“多谢姑娘这几年的照顾。”
我说:“我也没照顾你什么。”
许小五笑笑没有反驳。
他在许家被许含烟误会的那段日子,虽然会受到苛待,但好歹也能算士族公子,本来用不着做这些活计,但他还是来了。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我只是不想再让我娘当妾了。”
柳姨娘在许家看似最得许智宠爱,却终究不过是一件漂亮的玩物,许智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就扔到一边,至于柳姨娘的儿子,许智甚至懒得为其想一个正经的大名。
许小五在水部任职那天,就已经带着自己母亲搬出了许家,他曾想通过自己赚钱,把许家这么多年养他所用的花费还上,却还是没来得及,就要离开旭京。
我说:“你姐姐……就是许含烟,她知道当年不是你推的主母,只不过她好面子,可能不好意思跟你道歉。”
“我也用不着她道歉。”许小五笑了笑:“我那天跟上峰说想要去做检视战船的事,因为那样挣的钱多些,上峰因为我年纪小,一开始没同意,后来却同意了,是她帮忙说的情,我知道。”
我赶忙加了一句:“但刺客真不是她安排的,我们还没查出来,等查出来一定告诉你。”
许含烟因为错怪许小五而让他在雪地里受罚,如果许小五也相信许含烟□□,报复许含烟的话,可就真的要冤冤相报了。
“我想也是,她虽恨我,却也没到要杀我的地步。”许小五低声道:“我知道姑娘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可她当年让我站在雪地里的事,我没办法忘,我现在都还能感受到那时寒风刺骨的疼痛和绝望——她没在意,倒是姑娘你,那时想给我递个暖炉,被她阻止了。”
“呃……”我讪讪道:“是啊。”
这些事越回忆越糟心,还不如不提的好。
许含烟离京时,夏锦如和夏明裳都去送,我自然也跟着去了,不去显得我好像真小肚鸡肠计较她对我的恶意似的。
不过她的恶意没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也确实能做到不计较。
人总喜欢在分别时怀念从前,好像要多回忆几遍,才能牢牢记住,带着这份回忆走向下一处,也就有了勇气似的。
许含烟和她母亲带的东西自然比许小五多些,要等人装车,有很长的时间跟夏锦如和我回忆从前。
“一开始我挺羡慕你们的,”许含烟说:“父亲只有一位夫人,没有姨娘,这在我看来简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你们从来不用为了和其他人争而费尽心机,每天都那么高高兴兴。然后羡慕这种情绪,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嫉妒,嫉妒你们能一直那么开心,嫉妒我没有你们的生活……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
“确实挺没意思。”我不顾夏锦如使劲给我使眼色,无所顾忌道:“人为什么非要活成别人那样?只要你想,你就能高高兴兴,烦心事其实都是庸人自扰。”
许含烟愣了下,继而遗憾道:“我该早点把这些话说出来,或许就能早点听到你的劝解。”
我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在劝解你。”
夏锦如拿出一串璎珞,递给许含烟:“令尊买的,本来想送给你,结果进了大理寺,只好通过我三叔转达。”
许含烟接过那串璎珞嘲讽地笑了笑:“他若真的想对我好,便不该纳那么多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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