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他托大, 毕竟那位是德妃膝下的六公主,皇帝多少得上点心。
我见檀旆一副慢悠悠喝茶、只要不出事就能喝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不禁问道:“你在等人?”
檀旆吐出两个字,“等你。”
我奇怪道:“现在不是等到了, 不走?我不渴,不用喝茶。”
檀旆放下茶杯,“因为还有要事跟你说。”
我愈发感到奇怪, “刚才在我家, 还有在大街上,那么长的时间你都不说,非要借着看南楚郡主的名头把我带到驿馆来……你怕有人偷听?”
檀旆点了点头。
我闻言立马打开窗从一条缝里往外看,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 如往日一般的繁华景象。
檀旆提醒我,“那些人隐藏得很好, 不会让你看出端倪。”
我关上窗子坐回原位,“这座驿馆绝对安全?”
檀旆肯定道:“在东平王府掌控之中。”
我调侃他, “刚才在楼下我们要进来的时候, 门口的侍卫可不认你这张脸, 等你拿出令牌才放行的。”
“普通的驿馆就该如此,”檀旆说:“如果看见是我就顺利放行,不是会显得很特殊?引人猜疑?”
啊……听起来很有道理,越是普通才越不会引人猜疑,我就没想到这一茬,看来我果然不适合做奸臣。
我拿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你要跟我说什么?”
檀旆想了想道:“我从许含烟跟贺于兴交换信息开始给你讲。”
许含烟跟贺于兴联络,一开始只是想借庶族之力给我使点小绊子,但是檀旆否决了用我在上元节所许愿望做文章的建议,许含烟也就安生了一阵子。
直到许含烟开始暗中派人查访韩姨娘在进入许家之前的行踪,结果查访的人莫名其妙失踪以后,许含烟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不敢再碰这块烫手山芋,把查访出的结果交给贺于兴,并且提出把许小五派去检视战船的要求。
两人交换图纸时遇上刑部抓人,夏锦如碰巧路过帮他们解了围这些事我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贺于兴派人根据图纸和许含烟提供的地点在外郡找到了那座宅子,是东南士族陈家的旧宅,而陈家已于十七年前,在一场动乱中合族被灭。
旧宅里的东西要么被烧要么被抢,总之一片空荡破败的景象,似乎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然而碰巧的是,去旧宅找线索的人找了没多久,大地便开始晃动。
这也就是阻止了太子选妃的那一场东南地动,当时檀旆能比宫里还提前知道消息,就是因为一直有人监视着那边的情况。
东南地动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陈家旧宅的暗道显露了出来。
找线索的人顺着暗道一路往下,发下陈家旧宅之下一处极大的空间,大约能容纳成百上千人。此外,在这个空间里还隐藏着一个暗格,暗格中的木箱有几本册子,记述着陈家多年以来阴养死士的计划。
这批被阴养的死士自然不可能有画像,但找线索的人从死士名册中发现,某个人的信息跟韩姨娘都对得上。
如果韩姨娘真是陈家之前豢养的死士,也就意味着,陈家虽被灭门,但陈家养的这批死士还活在世上,也许还在为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效力。
而且这批死士已经渗透进了旭京城。
那日檀旆本来在跟我一起挑布样,结果被韩敬叫出去,两人说的正是死士的事。
然而韩姨娘身上似乎没有任何破绽,她像一个普通姨娘那般行事,只是能力强了一点,为许智谋求到晋升的机会,掌控了许府的后宅。
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韩姨娘身上时,许智掌控了刑部,檀旆得知我到了许府,怕我有危险赶来救援,结果我平安无事,韩姨娘却悄然自尽。
我听檀旆说到这里,也感到奇怪,“为什么?”
檀旆摇了摇头,“只能推测,一个死士自尽,原因不外乎身份败露或者任务失败,就许智所做的事来看,韩姨娘的任务应该就是促使许智烧毁那批卷宗,她成功完成了任务,自尽的原因——就只剩下她的身份败露。”
我诧异道:“控制死士的人知道东平王府在查这件事?”
“他们应该也只是推测,”檀旆说:“毕竟我跟贺于兴的联络只在暗地里,没表现在明面上。”
“死士韩姨娘的任务是促使许智掌控刑部,烧毁那些陈年卷宗……”我喃喃道:“她怎么做到劝许智完成这些事?做这种事一定会引起御史台注意,许智必然官位不保,他又不傻。”
檀旆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许小五。”
许小五……水下刺杀……我在脑子里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终于想通了原因,“幕后主使用许智的儿女做威胁,逼他做这些事。”
檀旆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许含烟察觉到这一点,让人把许小五派去检视战船,是想告诉幕后主使一个信息:许小五对许家而言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用他来威胁许智没用——她试图通过这个方法保住许小五,然而幕后主使还是动手了。”
许含烟终究不是会沉湎于仇恨的人,在得知许小五没有伤害她母亲以后,她选择尽全力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惜她没有成功,反被幕后主使利用,差点给自己带来蓄意谋杀的罪名。
“那么,这些事不能在我家说,”我试探着道:“是因为……我家可能也有死士?”
檀旆望着我,目光深沉地道:“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也就是说有可能。
我感到一阵心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之前因为很多细节没有查清,所以我没有告诉你。”檀旆说:“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可以找机会告诉家里,但一定要注意避着旁人,而且除了令尊令堂,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你姐姐如今有身孕,大哥的意思是先瞒着她,别让她担心。”
我心烦意乱地点着头,脑海中突然闪过表哥誊抄下来的那份卷宗,突然感到呼吸一窒。
檀旆注意到我的异常,挑眉问,“怎么了?”
我抬手揉揉眉心,叹气道:“我家怕是已经惹上麻烦了。”
如果那批死士渗入旭京城,已经到了东平王府都要小心他们探听的地步,那么沅国朝臣的家事,基本也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表哥誊抄的那份卷宗,必定会被发现。
檀旆的意思让我先别急着去卓府,免得把死士的视线引去,找时间做出一副日常拜访的样子,去跟表哥装作寻常聊天一样,偷偷告诉他这件事才最为稳妥。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活得这般谨小慎微过。
我和檀旆回到家里,两家的长辈居然还在闲扯,不过好在有些进展,听他们说日子已经定下,在今年秋天,金秋时节也能讨个不错的彩头。
我恹恹地听着,因为自己刚刚知道的事情而感到有些疲惫,母亲心思细腻,见我这副样子关切道:“你不会又不想嫁了吧?”
“没有的事,我正等不及嫁。”我摇摇头,“许是天气太热让我没什么精神,我先出去洗把脸。”
我出门的时候,感到檀旆的视线一路尾随,直到被门挡住才不得不停下。他一直在查这些事,其实背负的应该比我更多,我不想让他为我过多地感到担心。
我来到后院的井前,自己打了半桶水,把手伸进清凉的井水中,感到自己的精神清醒了大半,然后抬手拍了拍脸,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我低头看向水桶,正准备掬几捧水洗脸,忽然从水中摇晃的倒影里看到,有人在我身后举起一柄匕首——
我感到浑身冰凉,大脑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思考——
含冬的惊呼打断了树上蝉声的轰鸣——
“姑娘躲开!”
含冬的声音总算提醒了我,我赶忙躲开那柄刺下的匕首,连滚带爬地从一旁跑出去,然而追杀的脚步声急速跟来,我感到一股濒死的气息,脚下一软,踢到石块栽倒下去。
我的膝盖被磕得生疼,求生的信念已经难以支撑我站起来,我想在死前看一看要杀我的人究竟是谁,于是我回过头去——
然而含冬已经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迅疾速度奔来,用身体替我挡下了匕首,我看到那柄匕首没入她的身体时,张了张口,颤抖地喊出一个名字:“檀旆——!”
我不是不心疼含冬的牺牲,我只是知道此时叫含冬的名字也没用,还不如抓紧时间求援。
我的目光向上移动,终于看到了杀手的脸——管家,那个在我家待了几十年,把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管家。
他似乎同样对含冬出来帮我挡住匕首感到震惊,不由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含冬左手捂着伤口,右手同样拿出一柄匕首,趁着管家愣神的瞬间,狠狠扎进他的胸膛,眼泪当时就流了下来……
“吉叔,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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