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可惜的是, 他们回过头来时,我已经在马车内坐好,一副端庄得不能再端庄的样子,仿佛自己从未动过一般。
这样的情景之下, 小男孩的父母自然怀疑他搞事,再次抬手捂了他的嘴并且严肃地叮嘱他别捣乱。
路人们见没有热闹可看,迅速略过这茬, 继续回头去看表哥和檀旆比剑。
小男孩挣扎着想挣脱父母的桎梏, “新妇子刚才真的——”幸好他的话没完全出口,就及时被他父母给摁了回去,感谢他有一对知书明理的父母。
我坐在马车上偷偷松了一口气。
比试已至尾声,表哥和檀旆同时收手, 向对方行礼,然后各自上马, 队伍又开始行进。
马车在东平王府门前停下,我从车上下来, 手执纨扇与檀旆相对而立, 到了进门前的作诗环节, 表哥给檀旆提的题目是“上元”。
檀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也愣愣地回望他。
我从未把自己和檀旆上元节相遇的事告诉过表哥,所以我下意识地看向姐姐,果不其然在她脸上发现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姐姐成婚时,我把姐姐姐夫因玉蝉定情的事告诉表哥,如今姐姐回敬回来, 真可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记得姐姐跟我说起这件事时,因为我的狡辩,她恼火地说了一句“单翎你给我等着”,我以为仅仅是我之前在东平王府住着的那几天,她挖坑给我跳就是“等着”的极限,竟忘了还有成婚这一茬,把这件事做了,才算完完整整地还击回来。
唉,我们这个家,一直都在勾心斗角。
檀旆作完诗,和我一起进了王府,并排在青庐间坐下。
成婚这些繁琐的程序看别人做都叫我觉得有条不紊,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会叫人头昏脑涨,要不是有司仪一直在旁提醒,我还真做不下来这一套。
饮过合卺酒,檀旆便被人叫走,接下来仿佛例行公事一般,一群小孩子向我涌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吓得身体缩了缩,被他们这巨大的热情弄得有些心惊胆战。
旭京风俗,无论谁家成亲,一般都不拦着小孩子进,但是他们没有席位,所以成亲的人家会给这些孩子几块蜜饯点心之类,算是讨彩头的一种。
上次姐姐成婚,大概是由于东平王府奸臣的名号太响,基本上没几个小孩敢进,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蹿出这么一大群,难道是东平王府近段时间表现得亲民又忠诚于国家?
算了,还是不要想这许多。
涌过来的孩子里,其中就有那个管不住嘴告诉众人我掀车帘的小男孩,看到他,我心里愈发紧张,但好在有纨扇遮挡面部,我还是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你刚才明明就掀帘子了!”小男孩声音里带着委屈,仿佛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是后来才在车里端庄坐好的!”
“是啊。”我面不改色道:“那又怎样?”
“你撒谎!”
“你说的我都承认了,哪里撒谎?”
小男孩语气一窒,被旁边的小孩提醒道:“这叫装佯,不叫撒谎。”
“对!你装佯!”小男孩立马改口,愤愤道:“因为你装佯,我爹娘都以为我撒谎,还训了我!”
“如果你一开始不想着叫别人看我出丑的话,也就没这回事了对不对?”我反问道。
小男孩又被我问得一愣,困惑地皱着眉,不服气道:“不对!”
“新妇子你说的没错哦——”小男孩的同伴附和道:“小领就是这样,总喜欢看人出丑,自己看见了还不算,还要叫别人一起过来看。”
小男孩立马反驳道:“我没有!”
“你就有!”一个小女孩听他不承认,仿佛想起了委屈的事,语带哭腔道:“上次我从树上摔下来,你大吵大嚷,还叫所有人都过来看!”
小男孩看到她哭了,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犹豫,气势也立马弱了下去。
“小领?”我闻言诧异地问,“那个‘领’?”
这小男孩居然跟我有一样的小名,真是孽缘。
其中一个小孩道:“衣领的‘领’。”
还好跟我不是一个“翎”,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些,望着小领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人从树上摔下来,你应该想着去把人家扶起来,而不是叫其他人过来看笑话——况且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好笑的事应该在不伤人的情况之下。”
小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
“这次也一样,”我打断小领的话,“如果你喊的是‘大家快看啊,新妇子露脸了,她好漂亮!’,那我肯定不装,放心让你们看。”
小领被我的话震惊到,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哪有你这样的——夸自己漂亮——好不要脸。”
我反唇相讥道:“你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尴尬之上,分明更不要脸。”
其他孩子应该是难得见到小领这样吃瘪,看到他气呼呼的样子,开心地笑作一团,连之前指责小领的女孩都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抓了一把蜜饯点心分给其他孩子,催他们去别处玩,他们倒也听话,纷纷散了。
小领被其他孩子抛下,留在最后,看着小女孩和其他孩子相携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小领。”我叫了他一声,看他回过头来,问道:“那个刚才说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女孩子,你喜欢她?”
小领面色一红,拼命摇头决绝否认道:“没有!”
真是小孩心性,有没有的……这样着急否认,反倒把自己给暴露了。
“喜欢人不该是这样,我知道,像你这个年纪,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逗她,但逗也要讲究个章法。”我语重心长道:“如果对方都觉得不舒服不开心了,你就该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过分了。”
小领面色更加红润,“都说了没有,你别瞎猜!”
“好,就算你没有喜欢她,那你的做法也是在伤人。”我拿了一块蜜饯和一块糕点递给小领,“会伤害别人的人不是好孩子,会被讨厌、疏远,以后在世上难以立足,这是家父从小的教导,不过有人不信,觉得这些陈词滥调早已过时,所以我也只是跟你说说,信不信由你。”
小领接过东西,低头望着自己手心,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凑到我耳边,语气勉为其难道:“好吧,其实你挺漂亮的,我说你掀帘子,是想让其他人看你,没想过这样会让你难堪,我错了,我以后会想好再说。”
小领说完以后,垂着眼不敢看我,低头跑开。
夏锦如在小领跑开的时候过来,差点和他撞上,夏锦如赶紧扶了小领一把念叨道:“仔细看路别摔着。”
夏锦如松开小领的手,举步来到我身边坐下,冲着小领的背影扬了扬下巴,“又欺负小孩?”
我大言不惭道:“你不知道欺负小孩是我的擅长?”
夏锦如“啧啧”两声,“你还欺负过谁?我怎么不知道?”
“六公主。”我诚实地道:“我把她欺负哭了,她可能是觉得这事丢面,后来居然也没有大做文章。”
“你厉害。”夏锦如真诚地夸赞道,却忍不住好奇,“你怎么把六公主欺负哭的?”
我把自己和南楚郡主会面的细节跟夏锦如说了,夏锦如又是一番啧啧感叹,“两国实力差距悬殊,只是摆事实讲道理就算欺负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又不可能叫沅国自己把自己裁弱——欸,把那块做成梅花状的糕点拿来给我尝尝。”
我把糕点拿来递给夏锦如,和她漫无边际聊了许久的天,聊到天色昏暗,她便拍拍手起身,走之前转头对我道:“差点忘了——恭祝新婚之喜。”
我这才想起夏锦如成婚的时候我似乎忘了说,紧张道:“我之前忘了跟你说这句——”
“我们俩哪用得着讲究这些虚礼,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嘛。”夏锦如笑着冲我挥手道:“走了。”
随着夏锦如的离去,宾客们也都纷纷离席,父亲这次倒没像姐姐成婚时那样与东平王喝得酩酊大醉,母亲和他一起离开时,我看他的脚步还算稳健。
我先回房间等檀旆,举了一天的纨扇总算可以放下,我赶紧揉了发酸的揉手腕。
人有时候真的挺奇怪,姐姐出嫁时,表哥伤心、父亲母亲伤心,我开心得没心没肺,如今轮到我成婚,看着父亲母亲留下我回了家,我忽然有几分伤心了。
哦对了,姐姐成婚那日我是与父亲母亲在东平王府留宿一宿,所以那种离别的气氛被冲淡了些,这或许也是我今天觉得气氛不同而伤心原因。
思及此处,我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我长叹的这口气正好被今日与我成婚、如今已经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夫君檀旆给听见,他走进屋内,关门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却还是将门给关上,从屏风旁探头望我,“怎么,终于开始后悔与我成婚了?”
我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今日遇到了一人,小名的发音和我一样,我发觉自己与他甚是有缘,说不定就是我的命定之人,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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