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小说:奸臣盯上我家了 作者:桓婧
    “可是……”那名水部官员担忧地看着我道:“听说这次火浣布全国库存紧缺, 是与一位贵人有关,为了紧着那位贵人的用度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姑娘你说要想办法,岂不是要跟那位贵人作对?要不算了, 换成别的材料罢。”

    “什么‘贵人’,就一个小姑娘。”我语气轻松道:“问题不大,我去一趟御史台。”

    我扔下犹在发呆的水部官员, 骑上马一路疾驰到了御史台, 我发现自己来的时机正好,碰上司空逸轩当值。

    这人连檀旆都敢参,六公主的名号绝对吓不住他,实在是帮忙的最佳人选。

    大约是我两眼放光冲着他奔过去的样子太过吓人, 司空逸轩满脸警惕地望着我,出声阻止道:“檀夫人, 如今你已有了家室,言行还是该多注意些。”

    我被他说得赶紧把脚步收了收, 略去脸上讪讪的表情, 故作端庄地在他面前坐下, 停顿了片刻才说:“我有事要向御史台上报。”

    司空逸轩也不含糊,扯过纸笔铺陈开来,手里握着笔例行公事一般看向我道:“说吧。”

    “我要报沅国六公主扰乱公务,以自身权势要求地方上贡水部紧缺材料。”

    “听着倒是件大事。”司空逸轩像是听出了我有意夸张,对此倒是一脸的气定神闲,并没有义愤填膺, “是什么材料?”

    “火浣布。”

    “火浣布?”司空逸轩先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继而被我的回答逗得发笑,“你们水部今年够奢侈,用火浣布做什么?”

    “战船船帆。”

    “战……”重复我的回答似乎让司空逸轩感到窒息,他呆了一会儿,认输道:“是是是,国防之兵,你们想怎么奢侈是你们的事,户部肯给钱而且没人中饱私囊就行——你说六公主扰乱公务又是怎么回事?”

    我把南楚郡主告诉我的话对司空逸轩重复了一遍。

    司空逸轩听完以后,依旧没有落笔开始记录,而是起身去往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份文书,再次坐回原位,当着我的面翻了翻,然后说:“六公主自出生之日起,虽受陛下宠爱,却很少要过地方进贡之物,有几次陛下要送,都让她给推辞了——今年因为及笄,陛下想送贵重些,已经提前跟礼部打过招呼,而且今年地方进贡给六公主的东西,总的价值加起来并没有超过规制,所以不能以奢侈糜费之由参本。”

    我重申道:“我说的是她扰乱公务。”

    “你们水部说好要买却没有买,如今被地方收购拿来进贡,从先后顺序上看,六公主并没有什么错处。”司空逸轩放下文书,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如果执意要多年不收地方进贡之物的六公主拿出这份礼,看起来才有些欺负人。”

    我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你参不下来?”

    “我若想参,不可能参不下来。”司空逸轩提醒我道:“我说了,这件事做起来会让陛下觉得御史台欺负人,那是他亲生女儿,何况他本来就对德妃和德妃一双儿女有愧,御史台如果参了本,陛下虽不至于因此惩处御史台,但以后一定会在其他方面弥补。”

    “居然又是这种原因?”我闻言,怒极反笑,“这都多少次了?德妃和她的一双儿女是想仗着陛下的愧疚和宠爱没完没了吗?”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司空逸轩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这次若阻止,才会让陛下在其他方面弥补。”

    “呃……”我真没听懂司空逸轩的意思,“在其他方面弥补又怎么了?”

    “你觉得这次六公主突然要地方进贡这些东西,陛下会不觉得奇怪?”司空逸轩反问,“火浣布的确是个新鲜玩意,但这东西做衣裳除了拿来炫耀或者用火烧着玩以外没有半分好处,穿在身上也不如丝绸质地轻柔,全国各地的火浣布加起来,够做几千套衣裳,六公主犯不着要这么多。”

    我仔细想想是这个理,“所以陛下知道,但依旧对六公主要贡品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司空逸轩点头道:“正是。”

    “可我们水部要把火浣布用在战船上,这可是与国防有关。”我不解道:“陛下怎能如此不知轻重缓急?”

    “陛下就是知道轻重缓急才这么做。”司空逸轩谈了一口气,无奈道:“南楚的战事,说实话不一定会用得到新战船,新战船航行稳,是对不善水战的东平王麾下军队最有用,如果用老战船,南楚那一战打下来也是轻轻松松。如今这艘新战船不过就是在向南楚示威,要南楚不战而降,所以晚点建成并非全是坏事,时间拖得越长,反倒越可能叫南楚等得心焦,对沅国的态度不明而惶惶不安。”

    我摩挲着下巴,认真把司空逸轩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父女间的亲情和一艘用来威胁南楚的战船相比,当然是前者更重要一些。”

    “你也别把陛下想得太过感情用事。”司空逸轩继续道:“陛下偶尔满足一些德妃和德妃一双儿女微不足道的小要求,才能拒绝他们提出的真正会有伤国本的大要求,这样一来,世人就会觉得陛下宠爱他们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他们再提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要求,那就是得寸进尺。南楚王室碍于情面,多少也会斥责德妃几句不顾大局,人心不足之类。”

    我听完司空逸轩的分析,总算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得赞叹道:“陛下掌控人心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

    “所以我的建议是,这次暂时不要急着跟六公主作对,那么多火浣布进了六公主府库却用不了,时间一长必然被人诟病,届时御史台只要向陛下建议,将存储时间过久的火浣布拿出来使用,既避免浪费,又让六公主德名远播,何乐而不为?”司空逸轩道:“这个建议,陛下很难拒绝。”

    给六公主安上一个她并不想要的美名,这法子简直比我气哭她还来得高明有效。

    我语气崇敬道:“御史大人,我以前对你的认识太过片面,从来不知你竟是这般心思玲珑。”

    司空逸轩对我的夸奖没什么反应,保持着一个御史该有的冷静与克制,将手里的文书合了起来,“除这件事以外,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没了,您忙……”我客气地说着,起身离开御史台。

    这次暂时不与六公主作对,从长远来看的确有益,但当下的问题却还是要解决,比如船帆材料更换……

    我走之前明明说了自己会想办法,本来是想叫水部官员信心满满地以为我一定能把火浣布要回来,如今吹出去的牛无法落实,实在丢脸。

    所以我回到水部,把写文书的事揽了过来自己偷偷做,文书除了要跟户部说明需要更换材料的原因,还要把需要更换什么材料写进去,顺便还要再求求他们加紧办事,不然工期可能会拖延太久。

    总之一堆麻烦事,我很后悔自己之前太过自信,话说太满。

    中午回到王府,我撑着脸坐在台阶上等檀旆回家,脑子里的思绪如流水般四散开来,无边无际。

    因为今天这件事,我开始忍不住反思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否正确,有些我觉得不在意无所谓的事,其背后是否会有麻烦?

    比如我家是清流名士,身为清流名士中的一支,拥有宁折不弯的品格,本该与奸臣势不两立、对抗到底,却迫不得已与之联姻、共结连理——先是姐姐嫁给世子,再是我嫁给檀旆。

    父亲和母亲总把我和姐姐的意愿放在第一位考虑,他们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便不该违背自己的心意,时局若不允许,就该改变时局。

    我知道他们的期待,也明白皇帝的深意,消弭士庶争端,才是避免一场血雨腥风的最好做法。

    但我似乎也没有很好地完成父母的期待,尤其是父亲,我本以为自己能能把战船造好,所以要对抗六公主这样的权贵,我以为自己的想法正确,做法就一定正确,现在才发现……

    此时檀旆从院门外回来,背着手走到我面前,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哭了?”

    我不想被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胡诌道:“眼里进了砖头。”

    檀旆默了默,忽略掉我的口误,把手从背后拿出来,递给我一份清单。

    现在换我奇怪地看着檀旆,他却只是示意我看那份清单。

    我接过清单,发现清单上写的是地方进贡的物品,进贡的对象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六公主。

    六公主……

    我不解檀旆之意,甚是迷茫地看着他。

    他悠闲地走到我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为夫替你去截个胡。”

    我愣了片刻,倏然紧张道:“你听谁说的水部想用火浣布,结果被六公主抢先收走了所有库存这事?”

    檀旆笑望着我道:“你似乎对我家的眼线这件事尤其地敏感。”

    我当然敏感,六公主的事都是南楚郡主告诉我的,檀旆居然比南楚郡主知道的还早,还能拿来这份清单,还能跟我说替我去截胡,这话听起来就像整个大沅于他而言,就像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不仅如此,东平王府还掌握着沅国大半的军权,奸臣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我要是还不敏感,那我就是太不关心时局了。

    “你真能把这个截胡?”我怀疑地问。

    檀旆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不信?”

    我确实难以置信,但他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信,东平王府背后的势力,实在是叫人心惊。

    “不……不必了。”我把清单还给檀旆,“火浣布不是必须,水部可以用别的材料代替,帆布上再做上防火的措施,效果倒也跟火浣布差不多。”

    檀旆挑了挑眉,似乎我这样的反应感到奇怪,不过他也没再坚持,顺手把清单拿了回去,“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如果想的话。”

    我大概不会想。

    “为免这次欺负了六公主,陛下想从别的地方弥补这种事发生,还是不了。”我摇头道,“我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我还一直当陛下感情用事,当沅国律法最终输给了权贵,现在看来别人……无论是你还是司空逸轩、魏成勋他们,都比我聪明许多。”

    “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的确不能简单做决定。”檀旆赞同道:“不过你也别太妄自菲薄,我没觉得你做错什么。”

    我很感激檀旆的安慰,但我心里明白自己要看清事实,而且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千万别做一国之君。”我望着檀旆,真诚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一国之君要考虑很多,我理解陛下,但我没办法接受自己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你。”

    檀旆像是听了个笑话,揉着我的头道:“你想哪儿去了?一国之君?好吧,这是在家里,你想怎么说怎么说,我们暂时撇开大不敬的罪名,你觉得我想做一国之君?”

    檀旆的话轻易把我的思绪拉到了别处,我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喜欢什么?我好像……了解的不是很多。”

    檀旆最起码还知道我喜欢鹤,我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如今想想我这个夫人还真是有些不称职。

    “我喜欢漠北,喜欢纵马驰骋,喜欢上战场。”檀旆头一次跟我说起这些,却又忍不住犹豫,“我说我喜欢上战场,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杀人狂魔?”

    我摇了摇头,“你又没在平日里杀过人,而且要不是你们在战场上拼命,沅国哪有如今的太平?”

    檀旆放心道:“那就好,今天父王和大哥都在家,全家要一起吃饭,走吧。”

    “什么?”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被檀旆拉起来带着往主院走,“话说我们成婚以后,还从没聚在一起吃过饭。”

    檀旆“嗯”了一声,“毕竟没成婚之前就已经坐在一起吃过了,我倒是没有觉得多稀奇。”

    “哎,我不是觉得稀奇……”

    我就是觉得害羞。

    檀旆把我带到主院,众人入座,果然又是我们成婚之前那样的位置,我想起旧事,不免有些想笑。

    姐姐的月份已经大了,行动不便,姐夫正想端着碗喂她,就被姐姐抢过来恼火道:“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不用你喂,吃你的饭去!”

    我看得一阵愕然,料想着孕妇果然会变得脾气大些,姐姐以前可从没这样过。

    姐夫笑笑也不生气,回自己位置上吃饭。

    我偷偷问檀旆,“以后如果我也这样,你会不会不耐烦?”

    檀旆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我多想想你是因为我才受的这份苦,应该就不会了。”

    我放心地点点头,岂知事情并不算完,姐姐眉目一凛,瞪着我道:“小翎,我听见你说话了,你在嫌我脾气大吗?”

    我被姐姐的问话吓得浑身一震,抖着碗筷不知如何作答,姐夫忙劝道:“小翎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我觉得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确实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真的没见过姐姐这副叫我感到害怕的样子,所以我张了张口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本以为我说不出话会让姐姐更加生气,没想到我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啜泣,泪水大粒大粒地从姐姐脸上滚下,“我也知道我脾气大,可我就是克制不住,小翎你别怕我……”

    “没有——”我慌乱地起身来到姐姐面前,掏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你别哭,你哭才叫我觉得害怕……我知道,月份大了孕妇会觉得难受,这是很平常的事,你别自责。”

    “是是是,小翎说的对,我没觉得你脾气大,你别自责,要不这样,我们还是回院子里吃?”姐夫搀着姐姐起身,回头对东平王和王妃道:“孩儿先带小薇回去。”

    “也好,回去让她好好哭一场。”王妃善解人意道:“我怀你和你弟弟的时候,也经常这般喜怒无常,哭过就没事了。”

    姐夫带着姐姐离开以后,我默默拿起筷子,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檀旆吃完以后,也跟我一道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是不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檀旆贴心地问我。

    檀旆这样在意我,我当然觉得开心,可我不想让他烦恼,斟酌了词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被吓到,再加上今天受了打击。”

    檀旆说:“我以为你是觉得与父王母妃相处起来不自在。”

    “那倒没有……”

    “二公子——”王府的门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报:“贺大人携夫人求见。”

    “快请进来。”檀旆吩咐道。

    我和檀旆不得不中止谈话,起身迎客。

    贺于兴带着夏锦如在院门口出现,行过礼后,我们一起进了书房落座。夏锦如与我坐在一起,随意闲聊了几句,但大多是在听檀旆跟贺于兴谈事。

    贺于兴今天带来的消息叫我有些意外,就是此次战船建好之后正式下水的仪式,礼部接到命令,要办得异常隆重,所有武将都要到场,还有与之相关的几位文官,甚至还要请已经告老还乡的郑太傅回旭京来。

    我听得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郑太傅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你们真要请他?会不会太麻烦他老人家了?我父亲叫我给他寄东西都怕麻烦他,一年只寄一次。”

    贺于兴闻言,甚是惊奇地望着我,“给郑太傅寄东西?问个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令尊和郑太傅什么关系?”

    我说:“他是家父的老师。”

    我看着贺于兴脸上惊异的表情,心想父亲低调这么多年总算还是有点成就,最起码他身为郑太傅学生这事还是多少瞒住了一些人,我很欣慰。

    檀旆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倒是觉得贺于兴的反应很稀奇,兴致勃勃地问贺于兴,“你不知道?”

    贺于兴被问得一愣,“我应该知道?”

    檀旆闻言,恍然大悟道:“哦……这件事不是你告诉我的,我忘了。”

    “也不是我告诉你的。”我严肃地望着檀旆,“谁跟你说的?”

    檀旆面对我的追问,四两拨千斤道:“放心,告诉我消息的是男人,不是女人,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我才不在乎告诉他消息的是男是女,我只在乎是谁,但檀旆明显不会说,他对自家眼线的信息当真严防死守得很。

    我心知从檀旆这里得不到答案,转头问贺于兴,“请郑太傅过来是为什么?”

    “郑太傅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多年,离朝之前还在忧心沅国未来如何,现在让他看看我沅国兵强马壮,好让他安心——这只是官方的说法,其背后有何深意,我也不懂。”贺于兴补充道:“陛下担心郑太傅年纪大了不方便走动,这次特意叫人只传递消息,让郑太傅自己选择是否过来,但是传递消息人说,郑太傅一听就来了精神,中气十足地说自己一定要过来看看,拦都拦不住,许是郑太傅与陛下心照不宣,都知道此行的意义罢。”

    就算此行背后有深意,让郑太傅他老人家大老远跑一趟也未免太……

    我的思绪骤然卡住,回想起自己上一次见郑太傅,还是三岁的时候,那时真没什么太多清晰的印象,就记得一个头发和胡须花白的老爷爷,精神不错。

    郑太傅很注重养生,多年以来身体一直硬朗,我想当然地把他与许多体弱多病的老年人放到一起,其实有些不合适。

    郑太傅并不是会为国操劳到不顾身体的人,我曾听父亲说起过他的事迹,知道他能在各方努力之间都能游刃有余,他对分寸感的掌控精准,经常让我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都到不了他老人家的高度。

    “嗯……”檀旆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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