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只有我和表哥的送行队伍, 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了魏成勋、司空逸轩以及一些我只见过面却叫不上名字的士族官员。
他们见缝插针地围拢过来,在我和表哥跟唐家父女寒暄过后便加入了谈话,纷纷致以送行时的祝词,浩浩荡荡一堆人对着唐家父女二人。
此情此景引来了一群旭京百姓围观, 以为碰上了什么重要人物离京,不知原因如何反正先凑个热闹。
眼看人群越聚越多,我终于没办法再视而不见, 把魏成勋叫到一边问:“你来做什么?这件案子从头到尾我就没见你参与过, 给唐家父女送行这事轮得着你?”
魏成勋环视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对我道:“你这几天忙着整理后续的文书,大概还不知旭京最近的舆论风向。”
我确实不知,于是诚心诚意地请教:“什么风向?”
魏成勋道:“刘茂贪墨一案最开始由中郎将上报, 牵扯进行贿受贿的却以庶族官员居多,虽则如此, 东平王府那边居然没有纵容包庇,余进宝的案子判决出来, 东平王府反而还高调表示支持判决结果——此举在百姓心中, 简直就是刚正不阿的杰出典范, 现在已经有人在骂,士族官员打着清流名士的旗号给东平王府冠以‘奸臣’之名的举动分明就是为己谋私,士族这边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这话未免太过武断,我不是很赞同,但魏成勋还没回答我真正想问的问题:“这跟今天来此送行有何关系?”
魏成勋为我解惑:“来这里送行,才好显得自己对这件案子颇为关注, 多少也为唐家父女尽了一份心力不是?”
我颇感头疼:“舆论的风向已经认定士族欺世盗名,现在来做戏,只怕会适得其反,让旭京百姓更加相信士族不干实事只做表面文章。如果真想扭转风向,花钱找个说书的把案件的办理过程照实说一遍都比这强,刑部查证、大理寺梳理案情,还有御史台忙前忙后,这些兢兢业业的官员反倒话最少,不说根本没人知道。”
魏成勋一脸忧心地望着其他的士族官员,对我的话深表赞同:“是啊,我也这么想……”
“那你还过来凑热闹?”
“我来是为了劝那个傻子别做蠢事。”魏成勋指着前来送行的士族官员中,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魏元洲,没好气地说道。
此时魏元洲挂着亲和的微笑,热情地拉着唐铮生的手与之闲话家常,仿佛唐铮生是他多年未见的亲生父亲一般——一言以蔽之,魏元洲笑得忒孝子。
不仅如此,魏元洲还带了几十两白银,说送给唐家父女做路费,唐铮生哪见过这种阵仗,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相当不安,赶忙推辞,坚决不收。
我呆呆地望着这幅情景,迟疑地问魏成勋:“你这是已经劝过还是没来得及劝?”
“劝过。”魏成勋叹了口气,“如你所见,我没劝住。”
旁边围观的人中,有的对魏元洲这做戏做过头的态度露出讥讽之色,懒得再看下去,冷哼一声走了。
罢了,能恶心走一个是一个,少几个围观的人,我就勉强当他魏元洲做了件好事。
唐铮生坚决不肯收钱,魏元洲坚持要给,两人拉扯了半晌,唐铮生急得满头大汗,我看不下去老实人这般感到为难,上前劝道:“唐大叔,你就收下吧,反正给你钱的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人,与其让他把钱留着做出和刘茂一样贪墨的事来,还不如由你拿了。”
唐铮生闻言愕然,魏元洲气得回头瞪我:“什么叫‘不是什么好人’?有你这么说话的?”
听魏元洲这么说,我立马改口道:“唐大叔我方才说错了,给你钱这位是好人,奉公守法两袖清风家中一贫如洗,好不容易砸锅卖铁才凑了这些路费,您千万别辜负他一番心意。”
唐铮生愈发愕然,“这样啊,那我更不能收。”
魏元洲回过味来,欲哭无泪地对着唐铮生道:“不不不唐大叔,她刚才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求你把钱收下……”
魏成勋憋笑憋得辛苦,为了不被人看见干脆把头扭向一边,魏元洲见劝唐铮生收钱无果,转而怪罪起魏成勋,指着我问他道:“你把她招来做什么?就为了看我笑话?”
魏成勋不得不把头扭回来道:“明明送行的就那么几个,你非要来凑这份热闹,人家真正想告别的人又不是你,别在这碍手碍脚了。”
说完,他单手搭上魏元洲的肩,不由分说将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带离了现场。
多亏魏成勋的帮忙,我和表哥总算得以跟唐家父女告别:“此去一路山水迢迢,二位,多保重。”
“卓大人、单姑娘……”唐铮生叫了我和表哥,面上露出几丝羞愧,“之前以为小儿的冤屈无法澄清,一时冲动做了些错事,给二位带来不小的麻烦,我实在是无地自容……”
唐静也道:“我也是,之前还闹绝食,让二位费心。”
“为官一任,需造福一方。”我笑着说:“我和表哥不过做了份内之事。”
“还有那位五官中郎将,职衔是叫这个没错吧?”唐铮生居然也没忘了檀旆,“虽然那位中郎将说话不客气,但目的是为了不让我做傻事,刘茂是他检举揭发,我本不该怀疑他的用心……”
我干笑两声:“我觉得您还是先怀疑着的好……”
表哥凉凉地撇我一眼示意我别多嘴,面对唐家父女投来的疑惑眼神,我赶忙解释道:“东平王府的人被叫了这么多年‘奸臣’早已习惯,你不这么叫他他反倒不舒服,这人就是天生反骨,经不得夸。”
唐铮生的目光不由得呆滞了几分,对我的解释不是很能接受,唐静在一旁道:“爹,中郎将是单姑娘的夫婿,这或许是他们之间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你别见怪。”
唐静跟我谈过话以后,对我和檀旆关系的认识倒挺深刻。
“对,”表哥附和道:“我表妹也天生反骨,不在别人面前说几句自己夫君的坏话就不舒服,别见怪。”
唐铮生忍不住被逗笑,向我和表哥分别行了礼,带着唐静转身,穿过城门,相携着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诶诶诶,银子还没带上——”魏元洲过来时已经赶不及,城门外接客的小马车载了唐家父女,马蹄嘚嘚地向前驶去,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表哥看见魏元洲徒劳向前伸着手,劝道:“他们急着回家,带这么多反倒不方便赶路,魏大人的好意我就替他们谢过了。”
“唉——”魏元洲叹了口气,垂头懊丧地对表哥道:“不知卓大人可有空,要不去喝两杯?”
表哥对魏元洲请客的邀约可不像唐铮生那样觉得为难,对我道:“你先回家,我陪魏大人去喝几杯。”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表哥便和魏元洲向着最近的酒楼走去,头也不回,我叫都叫不住。
也不知魏成勋去了何处,怎么没来管着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环顾四周,终于在不远处靠近城门的地方发现了他——原来他正跟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介绍旭京这十几年以来的变迁。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是怎么绕到这上面来的,总之我靠近的时候,正好听到魏成勋说:“是,东南西北四面的城墙都翻修过,巡防的方式那肯定经常调整,这几年除非特殊,就是像之前司空家豢养的死士在旭京潜伏多年的情况,基本没再出过命案……”
老翁听了魏成勋说的,继续好奇地打量四周,像久闻旭京盛名却是头一次来似的。
我问魏成勋:“这位老翁跟你打听旭京的情况?”
魏成勋点点头。
我心中略有些不安,“他问你你也别说这么详细啊,谁知道是不是别国细作……”
魏成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看着不像。”
“细作看着像细作可还行?不早被巡防营逮了吗?”我刚说完话,那位老翁便转回身来,我赶忙闭嘴。
魏成勋说的对,这位老翁年纪虽大,精神却是相当不错,神情坦荡五官端正,怎么看都不像细作。
老翁看到我突然冒出来,挺自来熟地问:“小姑娘,你也想跟我说说旭京这十几年来的变化?”
我看着老翁那张容光焕发的脸,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就是看着您觉得有些眼熟。”
老翁仔细打量着我,深有同感道:“我看你也觉得眼熟。”
于是我和老翁同时陷入了对“对方是谁”这个问题的沉思。
“哎呀,太傅大人您怎么自己个儿过来了,再怎么也要让老奴陪您一起啊——”随着声音而至的,是一身普通打扮的宫廷内侍,这位内侍我见过,所以即便穿便衣还是叫我认了出来。
经这位内侍一提醒,我也总算想起了这位老翁是谁,结巴着打招呼:“太、太傅爷爷——”
郑太傅听我对他的特别称呼,也迅速认出了我,惊喜道:
“小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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