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如叮嘱我老实排队别耍什么花样, 然后便转身给我去买肉饼。
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茶肆门外,转过来回望那长长的一支队,内心叹了一口气。就当帮夏锦如占个位吧,我反正是不会出钱听那方士胡诌。
长队迟缓地往前前进了几名, 我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百无聊赖间困倦得让我想打哈欠,我抬手捂了捂自己因为打哈欠而大张的嘴, 突然听到长队前方传来一声惊喜的问询:“当真?”
不知前方出现了什么骚乱, 排在长队前的几个人纷纷向后面望来,我觉得奇怪,歪过身子往前面望了望,只见正在让方士看相的那人起身, 从自己身后排的第一个人开始数数,数到我这里便停下脚步。
那人是个男子, 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一身质地不错的锦衣, 膀大腰圆, 孔武有力的商贾模样, 看到我,脸上却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需要人帮助的表情:“姑娘,可否与我去前面一趟?”
我听得莫名,“为什么?什么事?”
男子泫然欲泣,解释道:“刚才那位大师说,五年之后我将遭逢一场大难, 家中产业全无,族中人丁凋落……”
我听得愈发摸不着头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我这么问,男子大约是觉得有戏,转悲为喜道:“大师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位贵人,命中此难便可解,他刚才帮我算了一卦,说五年后我三十八岁,而贵人就排在这支队的第三十八位!”
我听完他说的,颇感有趣:“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男子再次恳求道:“姑娘可否与我去一趟前面?”
眼前摆着与我有关的热闹我怎能不凑,于是我立马点头答应。
男子带着我来到长队的最前,我终于得以看清那位方士的模样,他身着道袍,容姿清瘦,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两道眉毛的眉尾都垂下长长的一条,右手拿一柄拂尘,眼睛半阖。
男子对方士恭敬地看着方士,生怕打扰了高人清修一般,小心翼翼地说:“大师,我把贵人找来了。”
方士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将视线挪到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将眼睛闭上,一甩拂尘,拖长了音调道:“我大沅气数未尽,合该有人来化解命中之劫,真乃上苍垂怜。”
小小一个卜卦算命的方士居然也敢扯到国运上,这人不简单,我愈发对他感到好奇。
旁边端茶倒水的小厮赶忙凑过来,紧张地问:“大师你的意思是我沅国会有劫难?是不是战乱?”
沅国边境虽偶有冲突,但国内一直太平安宁,尤其旭京百姓,更是安逸久了早就不知“战乱”两个字怎么写,初闻此言,都无法置身事外,开始紧张地发问:
“大师,你说有人能化解劫难,是你眼前这位姑娘吗?”
方士闭着眼睛道:“此乃天机,天机如果叫太多人知晓,原本可化解的劫难也会变成不可化解,还没找我看相的诸位以后如果还想拥有今日太平安宁的生活,便将此事忘了,安心回家,当我刚才那句话从未说过——如若不然,劫难降临之时,我便再也无能为力。”
排队的人一个传一个将方士的话传了下去,他们把话传完以后,居然一脸的凝重,全都按方士所说的那样开始往回走,一点都不计较自己排了这么久却没看上相的事。我对此深感诧异。
其他人都走完以后,把我叫过来的男子犹犹豫豫地对方士说:“大师,我……”
方士再度睁开眼,对男子温和地笑着道:“你找到贵人,命中的劫难便可以化解,你也回去吧。”
男子喜上眉梢,对着方士连连感谢,立马转身一溜烟跑走。
我转头往茶肆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夏锦如还没回来,便安然地在方士面前坐下:“大师,我有个朋友想找你看相,正巧你这儿也没客人了,我替她占个位,不影响吧?”
“姑娘,我叫其他人回去,就是因为接下来的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听,不能叫第三个人知晓。”方士说:“因为此事,我今天透露的天机已经到了所能说的极限,所以不会再帮其他人看相。”
我淡漠地“哦”了一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大师今天不看相的消息带给她,免得她多等,告辞。”
“姑娘,”方士叫住我,“你难道不想听一听我接下来的话?”
我摊了摊手对方士道:“不好意思啊,大师,今日出门急,身上没带银两。”
“我取钱财,不过为果腹,但我要告诉姑娘的事,却是为了整个大沅。”方士说:“攸关一国兴衰存亡,本就不该论钱财这等俗物。”
嗯,这还是位挺深明大义的方士。
我再次在方士对面坐下:“大师请讲。”
方士要了我的生辰八字,结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时辰,乱七八糟扯了一通我听不太懂的话,然后问:“姑娘家的书房可是在西边?”
我笑了笑道:“不,是在东边。”
方士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我说的,是你成婚以后的家。”
我迟疑片刻,继而笑道:“这么说的话,是在西边没错。”
“那件东西,就在书房的书架上。”
我问:“什么东西?”
“影响大沅国运之物。”方士说:“本来姑娘早就该找到,可惜它被藏在一堆不怎么重要的杂物之间,让姑娘给忽略了。”
我淡淡道:“我家书架上不堆杂物。”
方士笑道:“那就当我胡说吧——言尽于此,姑娘请回。”
我仔细地打量方士一遍,缓缓起身,尽量温和地道:“不知大师师从何处?在哪家观中?身上可有度牒?”
他要是敢说没有,我立马就叫巡防营进来抓人。
“五台山清风观。”方士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度牒,微笑着问我:“姑娘要看吗?”
我当然要看。
我从他手里拿过度牒,打开看了看,看不出什么蹊跷,便合上度牒递了回去,“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方士仍旧笑着,脸上倒是没有生气的痕迹。
我转身走出茶肆,本以为要去卖肉饼的摊子才能找到夏锦如,没想到她已经在门外等我 ,手里拿着两份肉饼,正吃着自己的那份。见我出来,夏锦如把另一份给我买的肉饼递给我:“你准备回家还是继续逛逛?”
我接过肉饼奇怪地问:“你就一直在外面等着?怎么不进去?”
“刚才有个在茶肆喝茶的大爷跟我说了里面发生的事,说那方士把来找他看相的人都劝了回去,不让别人听他说话,我就在外面等着了。”夏锦如解释道,“大爷离开前还愤愤地说,那方士装神弄鬼,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信。”
我欣慰道:“大爷是个明白人。”
夏锦如和我并肩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咬了一口肉饼,“那方士骗你钱?”
“他的目的不是骗钱,这才最可怕。”我摩挲着下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故意设计,让那名男子找我把我带到前面,好营造出一种上天指示的玄妙氛围。”
“可是……找你过去的男子再过五年三十八岁,你正好站第三十八位,这都是很随机——”夏锦如说着说着自己便意识到不对,不禁“诶”了一声,“只要知道你的位置,那么方士随便给一个人看相问过年龄,说这个人几年以后会有劫难就是方士可以控制的了,他只要保证数字加起来是你站的位置就行。”
我夸奖夏锦如道:“你真聪明。”
夏锦如得意地笑了笑,片刻之后又问:“可是他怎么知道你的位置?他在前面坐着,那么多人排队,要精准地知道你排第几位应该很难吧?”
这也是我暂时还没想通的问题,我咬了一口肉饼,边嚼边思考:“肯定是茶肆里来回走动还不让人觉得奇怪的人给他通风报信,比如端茶倒水的小厮。”
夏锦如“嗯”了一声,勉强接受我的推测,“那他怎么保证今天我带你过来?首先声明,我跟这个方士不是一伙,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他。”
我想了想,试探着问:“你应该跟这个透露消息给你的人打听过,旭京有什么精通卜算看相的方士吧?”
夏锦如不好意思道:“确实打听过,自从知道贺于兴要去南楚,我又是求平安符又是找人的,他可烦我做这些事了。”
大沅律法虽没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可与方士来往,但如果来往得太过频繁,还是会被御史台说道,所以大多数官员都比较自觉,像贺于兴这种跟我一样不信这些的,更是不想沾染。
“贺于兴不陪你来,你接下来就应该会想到让我陪你,所以那个方士只要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你问过的人得知了方士的名声,就会来告诉你,接下来只要等你上钩就好。”我平静地叙述出计划的整个布局,“看来我是早被人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度牒是古代政府发给出家僧尼的凭证,基本可以通过度牒来判断出家僧尼身份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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