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蒋玮对此毫不避讳, “姑父的能力远超族长预料,东平王府如今的势力早已脱离蒋家掌控,这种时候一昧与姑父作对并不明智——不是说我蒋家没有能力压制东平王府,而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牵连的人太多,不到必要的时候,蒋家并不想与姑父为敌。”
我点点头道:“我和姐姐既已嫁入东平王府, 自然也是希望双方不要起争端, 单家说到底也是士族,不会背叛自己的身份。”
蒋玮理所当然道:“士族本该如此,那些看着东平王府势大就立马转变风向抱大腿的,就该被士族除名。”
蒋玮的话让我想起了魏元洲, 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听说了有人……”
“是。”蒋玮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接承认道:“若我蒋家在京, 一定不会允许魏元洲这种人出去丢士族的脸面。”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倒也不必如此严格……”
蒋玮无奈笑了笑, “早年蒋家就是这般, 对自己家要求严格, 对别人家也是,导致树敌颇多,被驱离出京时,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拍手称快。”
蒋玮叹了口气道:“其实蒋家只是不希望大沅重演前朝悲剧,让国家亡于被特权阶层把持朝政罢了。”
阻止士族攫取更多权力,必然会遭到士族反扑, 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只是可惜了蒋家的一片赤胆忠心。
蒋玮说他接下来还想去沅国各大官署逛一逛,这次我没来得及跟檀旆要王府的令牌,只能带着他在门外转悠一圈看一看,毕竟我没正事,不好找借口去打扰盛淮和表哥。
但是水部这个地方算是我的地盘,我可以带蒋玮进去,我和他到了水部官署门口,正准备大摇大摆往里走时,一阵带着几分害怕的轻声呼唤传了过来:“单姑娘——”
我回头一看,发现叫我这人也不算陌生,正是之前帮亚克当骗人的茶肆小厮,躲在水部大门的一边,害怕见人似的。
我疑惑地望望四周,觉得应该没什么好躲的东西,疑惑地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
“单姑娘,听说……你们水部建战船用的火浣布,是被六公主抢去做了贡品?”
“是有这么回事。”我道:“不过购买火浣布的钱是官员贪墨所得,也就是前段时间刚查清的那起贪墨案——由于钱银来源不合法,已经把购买的火浣布上缴了国库。”
小厮不解道:“那怎么不给新战船用上火浣布?”
“因为当时没有火浣布就购买了别的材料,已经用上了不好再改,准备以后需要修缮或者正经使用再换。”我说完,欣慰地道:“真没看出你是如此关心时政的人。”
“哪是我关心时政我……”小厮再次看了一眼周围,又问:“听说第一次战船被毁也是六公主和德妃的干的?”
“嗯,他们找人烧的,不过烧的那人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上当时司空家指挥死士杀人,给了他机会,不然他没可能烧战船。”我问:“你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厮小声说:“单姑娘,这些都是我听见的,我没有参与其中,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怪我。”
我道:“你说就是。”
小厮告诉我,前几天他在的茶肆来了几人要了包厢,和掌柜的进了包厢里似乎有什么要事谈。
这几人看起来神情警惕,小厮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打听,只老实做自己的事。
后来有一天掌柜的说要关门歇业几天,让茶肆的伙计正好放假,若家里有什么要事可以回去处理一下,工钱照给。
其他人听了都欢天喜地地走了,但小厮离家太远,不想回去,掌柜的倒也好说话,说这几天的饭菜也不用他管,他做好自己那份或者出去吃都行,就是不要到前面的茶肆大堂来,因为掌柜的要见几个重要的客人。
小厮也没多想,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过得好不自在。
睡了几天懒觉以后,早起惯了的他开始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某日清晨鸡还没叫就醒了过来,躺在榻上无法入眠,便干脆起床洗漱。
洗漱完以后路过井边,那边靠着茶肆大堂,大堂里的声音传过来,像是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讨论什么事。
小厮觉得奇怪,从后院的门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扇门位置有些偏,在茶肆楼梯的后面,早晨天还没亮,光线照不到那里便一片漆黑,加之大堂的人多,根本没人注意他从那里进来。
而小厮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烛火之下,映照着一张张人脸却吓了一跳——这是掌柜的“几个”重要的客人?还不如说是什么帮派的聚会。
小厮躲在暗处没出去,听着这些人慢慢静下来,然后开始有条有理地一个个发表意见,茶肆大堂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听那些人说了六公主所做的事,又听那些人讨论,说沅国的御史台终究还是管不住皇室,沅国迟早也要步南楚的后尘。
南楚百姓被那些仗势欺人的王室祸害成什么样,大家多少都有过听闻,大约就是民不聊生的状态,不然也不会想着归顺。
聊着聊着,这些人说的话就愈发大胆,开始有人说如今的陛下不配坐这位子,应该选一个更英明的人来带领这个国家和人民。
至于人选,他们也很有想法,那就是东平王。
东平王为沅国戍守漠北,为庶族发声,不让士族把持朝政,明明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事却反被士族污蔑为奸臣,简直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他们要为东平王府平反。
但是马上就又有人提出,我们现在打着为东平王府平反的旗号出去,只会让如今的陛下感到东平王功高震主,先下手为强诛杀东平王,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自古以来有哪个功高震主的人有好下场?
后来的这人明显更有脑子,其他人一听就赶忙附和,我们可不能好心办了坏事,把东平王府推上众矢之的。
紧接着,后来的这人说,想帮助东平王府其实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逼迫沅国与南楚开战。
东平王之前已经放弃了南楚的战事,开战也不会由他去,而是由魏家的魏元洲去。
魏元洲没有领兵的才能,却非常想借战事取得功绩,这般好大喜功的人一定会在南楚空耗国力,并且引得士兵不满。
届时南楚一乱,旭京兵防空虚,只要众人推举,东平王振臂一呼,便可进入宫城逼宫,天下易主。
这人的建议迅速得到众人的赞同,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切实可行的计划,而且六公主不就是南楚人德妃所生嘛,此举定是往她们的心口上扎,可以好好为沅国被蛮夷后代压制的事好好出一口恶气。
众人讨论完以后,小厮看见掌柜的又站了出来,拿出一块布帛,要众人以血写下自己的名字,约定不将此事的真实目的外泄,只一心一意请求南楚出兵。
他趁着众人写名字的时候慌忙跑了出来,因为不知道我在哪儿,只好先去了一趟东平王府,听说我出门,才又来水部等候。
“单姑娘,”小厮紧张地对我道:“那些人似乎都是书院的学子,一个个都饱读诗书,按理来说应该比我聪明许多,但我……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
小厮抹了一把眼睛道:“我觉得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是把东平王府架在火上烤,这样的计划并不……”
小厮说完顿了一下,近乎绝望地看着我说:“如果东平王真有谋夺皇位的意思,单姑娘你知道并且也不阻止的话,那我这次来告诉你这些也是多此一举了,不如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免得我心惊胆战。”
“胡说八道什么,我这辈子就为了做菜杀过鱼杀过鸡,何时杀过人?”我安慰完小厮,又问:“你既然知道我已嫁入东平王府,又怎么敢来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我总觉得单姑娘是心中有家国的人……自从,自从那个骗人的方士那件事以后。”小厮有些无力地笑了笑,“除了单姑娘你,我也不知道该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什么人。”
“幸好你告诉的是我。”我思索片刻,对他说:“你回茶肆前,不如再去别的地方逛逛,买点吃的什么,尽量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别让你家掌柜发现了端倪。”
小厮点点头,忙不迭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蒋玮刚才看见小厮想跟我说话,便一直站在一旁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打扰,等小厮走了才靠近问我:“表嫂是否遇上了什么难题?”
确实遇上了难题。
“今天没空带你进水部,先回王府吧。”我对蒋玮道:“旭京城内,似乎有人想撺掇书院学子闹事。”
这种秘密聚会签血书的事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若是真心为一国未来考虑,我不会阻止,但胁迫沅国与南楚开战,这就不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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