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恒下定决心的事, 我和魏成勋一般劝不住,这位太子殿下看似温文尔雅,其实很有自己的一番坚持。
他叫我们其他人从侧门出去,再让内侍召二皇子和六公主进殿见他, 不让两队人马碰上,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个恶人的名号都揽到自己头上。
走在出宫的路上,蒋玮过来劝慰我:“表嫂大可不必如此愧疚, 殿下乃储君, 不可能永远做个老好人,此举的确会叫人觉得殿下对弟弟妹妹心狠了些,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君王当以仁德治理天下,配以铁腕手段, 方可使四海臣服。
我明白蒋玮的意思,只不过现下季昭恒还不是君王, 这话不好明说。
蒋玮提出的计策并非有多惊世骇俗,其他人不是想不到, 而是不敢轻易去做这个劝太子展现铁腕的恶人。如今的朝臣还是皇帝的朝臣, 不是太子的朝臣, 如果完全站在太子的角度为太子考虑,只会让皇帝感到忌惮。
但蒋玮身为局外人,反倒可以轻松提出这个计策,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蒋家教出的孩子太过优秀了些,假如拿十五岁的我来比,怕也是望尘莫及。
从东宫回来之后没几天, 二皇子和六公主将会在议和之后就藩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这消息平息了大部分民愤,学子上书的事总算告一断落,御史台那边小了许多压力。
该决定最开始由太子提议,学子们得知是未来储君的意思,不免又对大沅国的未来抱了几分希望,后来几天算是彻底没了再闹的心思,茶肆的小厮偷偷找了我一回,告诉我赵掌柜已经给那几位朋友送了行,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再来旭京了。
如此一来,我的烦心事终于少了大半。
南楚因为出了行刺檀旆的事,旭京这边又闹着出兵,南楚王室几乎已成惊弓之鸟,不敢再拖延议和的时间跟沅国要这要那,赶紧签署了各项条约,在各种官方的场合抹去了王室称号。
事情谈完,檀旆便交卸了差事,据说今天就可归家。
我是很想做出一副贤妻的模样等一等他的,奈何等到桌上的油灯燃了快两个时辰都没等到。
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我觉得等了这么长时间此刻放弃太不划算,干脆趴在桌上眯一会儿解解乏。
我本意是想随便眯一会儿就起,然而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煞是温暖,床榻和外间拉起了屏风,外间的灯透过屏风射来温柔的光。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夜间已比往日寒凉,我懒得再披外衣,把棉被披在身上站起来往外走,快走到屏风处时,才听见檀旆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
“秦叔刚才难道不是与父王谈论此事?”
紧接着是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嗓音,说话粗声粗气,应该就是檀旆口中的“秦叔”:“当然也是在与王爷谈论此事,可王爷——”
“秦叔,”檀旆打断中年男子的话道:“父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忤逆父王。”
中年男子无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王爷忠心耿耿,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可是功高震主,难保陛下不会……”
中年男子停下话头,应是认为檀旆能听懂他的未尽之言。
檀旆温和地道:“即便如此,父王也不会背叛国家。”
中年男子犹豫着道:“我只是怕……”
“秦叔的担心我明白,但父王并非弱龄稚儿,对此事全无反抗之力,东平王府不会倒,秦叔大可放心。”檀旆说:“其实就漠北安定的局势,和东平王府一直没有大的风波便可看出此事真的不必如此在意,秦叔特意从军营赶来……我倒是有些好奇,该不会是听谁人说了什么闲话?”
中年男子“唔”了一声,欲言又止。
檀旆大胆推测道:“虽然那人说进秦叔你的心坎里,但动机可疑,还是不能让你信服吧?”
中年男子发出“嗐”的一声,“那小子的口才太过厉害,本来从他一跟我谈论此事开始我就想叫士卒进来抓他,却还是忍不住听他说完。”
檀旆好奇地问:“那后来如何?”
中年男子说:“我听完以后叫士卒进来把他给逮了。”
我赶忙捂嘴止住自己即将出口的笑声。
檀旆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忍俊不禁:“秦叔英明。”
“英明不英明我不敢当,”中年男子严肃道:“我只是讨厌巧言令色之人,觉得这种人靠不住。”
檀旆问:“秦叔可查明了那人的身份?”
“我带了幅画像过来。”中年男子说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拿纸张的声音,“本来要拿给王爷看,刚才一时心急忘了,只想着赶紧来找你,你看看,若是要继续查,这幅画像就先留你这儿。”
外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檀旆的声音才又响起:“说来也巧,这人,是我近段时间在找的人。”
中年男子惊诧道:“这么说我是一不小心抓了个要犯?这人什么身份?”
“是漠北派去南楚做谋士的细作,因为漠北那边跟大沅的恩怨已解,这些细作也将被召回,以后不再执行任务。”檀旆用指关节扣桌案的声音传来,“这人有些不同,他本就与大沅有仇,所以没有听命回去,而是继续搅弄风云。”
我蹲得脚麻,又听到这名谋士被抓,心情一时有些激动,头一歪便磕在了屏风上,疼得我抱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好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外间的人应是听见了我磕在屏风上的声音,再次陷入沉默。
檀旆咳了一声,道:“许是我夫人睡不安稳,踹到了什么。”
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尴尬:“怪我没注意时辰,这么晚还在叨扰,贤侄赶紧歇息,我先告辞……”
中年男子离开的声音渐渐消失以后,檀旆也从屏风外面绕了进来,见我揉着头,又转身去拿了一瓶化瘀膏。
檀旆跪坐在我身旁,掰过了我的头道:“我看看。”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上巳节的时候我们也有过这么一段。
那时我们还在彼此试探,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时间过得可真快。
沁凉的膏体接触到我的头皮,把我激得一哆嗦,也把檀旆吓了一跳:“很疼?”
“没事没事,就是凉了些。”我说:“你继续。”
檀旆这才放心地用手帮我把膏体揉开,搜完以后,望着手里的瓶子疑惑地问:“你说这化瘀膏孕妇能用吗?”
我被他这句话吓得悚然一惊,挣扎着想起身:“快快快扶我起来把药给洗了——”
“逗你的逗你的——”檀旆按住手忙脚乱的我,帮我把棉被团了团,就着一大坨的我抱起来放回榻上,“这化瘀膏是王府里配的,母妃怀我时就在用,没事。”
我气恼地用额头撞了一下檀旆,“竖子狡诈。”
他笑笑,没计较我骂他“竖子”,扶着我在榻上躺下。
我躺着仰视他:“那位‘秦叔’是谁?”
“父王的旧部,跟随父王南征北战,所以虽然现在他的军职在我之下,但我一直叫他秦叔。”檀旆不放心地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确认有没有别的地方被撞到,“你听见了多少?”
“大约……知道他想来找你说什么吧。”我谨慎地道。
那名谋士想搅弄沅国朝堂风云,撺掇学子上书这条路被人给断了,接下来就只能撺掇东平王的旧部拥戴东平王夺权。
为免功高震主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檀旆问:“那你是如何看的?”
“父王都拒绝了我还能怎么看?”我拍马屁道:“父王英明。”
这太平日子我又不是没有过够,这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我又不是不舒服,非得盼着来一场改朝换代才叫我好受。
檀旆捏了捏我的鼻子,调侃道:“是啊,这下你可是遂愿了。”
唉,不愧是奸臣之子,这天下的权他家夺不到,让他很是不甘呢。
檀旆从南楚回来以后,其他人念着他被行刺,怕打扰他养伤,都尽量不拿事情来叨扰他,让他很是清闲了一阵。
我和檀旆带着蒋玮在旭京城四处闲逛,看着这名十五岁的少年走在我们前面看这看那,心情极好的模样,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养儿子的感觉。
我跟檀旆说:“以后我们的孩子要是能如蒋玮一般优秀就好了,但是培养成他这般肯定要耗费不少心力,也不知我能不能行。”
檀旆漫不经心道:“你要是嫌麻烦,把孩子送去蒋家培养也行,就是以后可能会受制于蒋家,不得不为家族做事。”
“我们的孩子也能送去蒋家?”我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本不该有这样的疑惑,“哦对,你幼时也是在蒋家那边长大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我和檀旆说话间,对面有位少女不看路往前疯跑,正好撞上蒋玮,蒋玮稳住身形把人给扶住,笑着对那位少女道:“姑娘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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