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77

    五月的H市阳光明媚，人潮澎湃。每一个人共同成就这美好又真实的都市，明明已经不是初春，但依旧能在车水马龙的汽油味中闻到一点点儿不知从哪流露出的花香，这感觉一瞬即逝，很快便被人间烟火顶替了去。

    谁也不相信这么晴朗的天气会出现一丁点降雨的预兆，所有人都在想天气预报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啦？

    随着灿烂的阳光，唐晴思绪翻飞的把玩着手里的账号卡，不是晴风弄影，而是之前她的老搭档，那位陪伴了她将近十年之久的治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退役之后，百花那边竟然那么轻易的把她放走，关于已经签订的广告合约，也没有逼她立马履行赔偿条款。原是早就有人替她打点好了一切。当她收到与周泽楷合作的代言尾款之后，她立马联系品牌方支付赔偿金，却发现百花已经替她付了，可百花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呢？那笔钱到底是谁出的？

    任何姑娘要是遇上这种捡便宜的惊天好事，定觉得老天保佑。可唐晴知道，哪有什么显灵的神仙。

    但她一点儿也不开心。

    昨天，她问张佳乐，他买下春暖花开送给她，是出于情人间的浓情蜜意，还是因为他单纯只是愧疚。

    他沉默，代表了他的答案。

    唐晴便又说，“你想去霸图，所以觉得对不起你的昔日母队，所以这几个月你辛辛苦苦为百花谷抢boss。你对我其实也是同样的想法不是吗？可我不需要你因为负疚而对我的任何付出。”

    张佳乐说，“你因为我而退役是事实。”

    还未等唐晴辩解什么，他继续道，“我之前就有一种猜测……可我一直以为是自作多情。晴晴，你来百花，你进入职业圈，是不是也是因为我？”

    她顿时哑口无言。

    尽管她一直以来想隐瞒，但是那么多线索是逃不过心思细腻的他的。她从进入百花的那一刻，眼神就带着崇拜和想要帮助他的渴望。那视线如此热切，如此疯狂。她会为了跟上百花缭乱而重修技能点。她搜集过往的比赛视频了解他的风格，她会死皮赖脸的抓着他一起去打友谊赛，只为了练配合意识。说得容易，但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她持续了好久，久到让他发现端倪。

    这一场场搜根问底真的好没意思。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久到都模糊的、孙哲平说的一句话。

    “总冠军固然好，但你目的不纯，希望这不要成为张佳乐新的负累。”

    昔日第一狂剑眼光独到，更了解他的老搭档。

    她终于懂了。从他发现的那一刻起，他对她的照料以及宠溺，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他要负责。他做不到若无其事的、没心没肺的继续抱着她，继续享受她给他的好。

    她纵使说千万遍她现在的处境她根本不在乎，搞成这样的处境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也依旧问心有愧。

    唐晴悠远的视线瞬间回缩，重归焦点。她不想坐以待毙。

    她不要当他心中的百花。

    她不要当他的债主。

    她喃喃道，“乐乐其实是比我强大很多的人……”

    明知道复出霸图将会掀起狂风骤雨，遍地谩骂，但他依旧不改执着，他决意复出，轰轰烈烈，再无余地，映衬他绚烂的打法。第二赛季的老将，为了一冠，这执念超越一切。

    在她身边的人听到她的嘀咕，放下报纸，“什么？”

    唐晴笑了笑，亲昵又虚伪的坐到沙发上，望着这个因为岁月沉淀而从容优雅的男人。若是以前，她是多么喜欢这一款类型，可如今她早没了青春少女时的朦胧热烈，语气自然带不了多少诚挚娇羞，甚至是有些矫揉造作的道，“老师，原来你没有骗我，你真的回来找我了。”

    明知道她不怀好意、明知道她虚与委蛇，然而吴雪峰仍旧对她讨厌不起来，甚至还饶有兴趣的陪她玩一场不过界的戏码，“因为我临走之前就放心不下你。”

    “单纯为了我吗？”

    “当然。”

    她眉开眼笑，“吻我吧。”

    吴雪峰从容自若，“不可以。”

    她静静地解开衣领上第一颗纽扣，“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帮我个忙。”

    他的视线静悄悄的移开，唐晴又硬生生闯进他的视野，“我找不到别人帮我，你要不帮我，我可能就要拿吸尘器往自己身上戳了，你看这里，”她指着自己白皙的胸脯，“这里本来有个吻痕的，但是已经快没有了，你能不能把它加深一下呢？”

    唐晴说的如此平常，仿佛就好像在说这盘菜不太咸你给我加点盐一样自然。

    “你想做什么？”他问。

    “秘密。”她笑颜如花，“一个不够，最好来两个。当然老师要是想往下继续多印几个也没关系。”

    “你是想……要给谁看吗？”

    唐晴便不说话了，她起身，有些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吴雪峰。他跟叶修他们都不同，他是位有足够阅历与经验的男人，老实说，狐狸的把戏，在他看来不仅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幼稚。

    她尝试着拥抱了一下他，见他没有抗拒，唐晴便大胆的取下了他高挺鼻梁上的眼镜。

    她笑着说，“这样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他假装不满，“本来就算不上老。”

    “让我试试你的技术吧……”

    “小花，这些伎俩对我没用，你知道的。”

    “帮帮我都不可以吗？那我真的去找吸尘器了。”

    “……惹祸精。”吴雪峰无奈又有些宠溺的骂道，把她压在了沙发扶手上，“别骗人了，你家里哪有吸尘器？”他看得出来，她就是吃准了他一定无法拒绝。

    她顺势躺了下去，轻轻闭上眼，抚摸着他埋在她胸脯的后脑勺。她听到他问，“这里？” 她回，“再靠下一点。” 吴雪峰便抬起头，双臂撑在她两边，“别闹了，再往下真的会出事。”

    唐晴咯咯笑起来，“别人会，你不会。”

    “但我是男人。”他吓唬她。

    “你是一个有过去的男人。”唐晴把食指点在他的鼻尖上，轻佻又调皮，一点儿也不符合现在严肃的境地，“professor wu，你这种人想的往往太多，迈一步也太谨慎。如果你实在做不到，那干脆亲锁骨吧，但是我恳请你要激烈一点儿，敬业一点儿，营造出一种氛围，你就当啃个鸭锁骨行吗？”

    怎么可能。她那精致莹白的脖颈怎么可能跟鸭锁骨对得上号。吴雪峰在内心吐了个槽，最终还是如她所愿，压低身子吻砥了上去。

    两个人轻描淡写的把这事揭过去了。唐晴甚至还使唤吴雪峰去热个饭，她在摆弄手机。

    吴雪峰不是八卦的人，但是还是很好奇的问，“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她垂着眼皮搜索网页，“约会。”

    他想了想，“叶队？”

    “嗯？你为什么觉得会是他？”

    “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经常在一起，还有约会的必要吗？”她笑，“我最后一次约会，怎么着也要隆重一些。”说完她就开始往随身的包里放钥匙和钱包。

    她出门的态势跟往常无异，可吴雪峰总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决绝。

    他忍不住关心道，“唐晴？”

    “怎么了老师？”她回身，不远处落地窗的阳光照进来，把她映射得五官极其柔和。

    他唤出声纯属冲动，这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会下雨，记得拿伞。”

    她笑了笑，“你要不要学一下怎么做红烧肉。”

    “你想吃？”

    “等你做完，我也该回来了。约会用不了太久，而且伤心的时候吃到肉，我会好过一点儿。”

    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的。五月的天气不干不燥，衣着也闲散多了，悠然的季节。

    这让她想起总是四季如春的K市。

    这里，到底不是她的故乡啊……

    如果说她和张佳乐对H市共同的印象深刻地点，自然是嘉世体育馆。所以当唐晴提出想见他的时候，约定的集合地便是这儿。

    场馆外矗立着三竿国旗，这样的地标性建筑自然是许多市民心照不宣的集合地，很多小年轻都在国旗下等朋友。等到的便开开心心相随离开，还没等到的便无聊的玩起手机当低头一族。

    今天唐晴打扮的依旧很漂亮，再宅的女人，约会时必然要换个模样。她巧笑倩兮，悠悠然抓住了旗杆下某位体型偏瘦的青年的手。

    她是从背后偷袭的，若是旁人，张佳乐定会吓一大跳。可是这次没有，他太熟悉她了，就好像已经是他身上一部分。

    “很怀念吧？”唐晴和他一起看威武霸气的嘉市体育馆，事实上每个战队的主场场馆都这么威风，“来这里打过很多次比赛了。这一年来……你很想念比赛场。”

    “……晴晴。”本来还有些不太适应面对她的张佳乐，这时骨子里的乐观开朗压过了一切，神情总算放松了下来，“这几个月，你还好吗？”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迟到了半年的关怀。

    “不好，很不好。吃不饱穿不暖。”她圈紧他的腰，“你瘦了好多，是不是过的也不是太好？没我在，没人催你按时吃饭是不是？”

    他摸摸她的脑袋，一声叹气，“抱歉……”

    “别在这里久呆了，被粉丝发现很危险。我们去前面那个商场逛逛吧。”

    他们好像回到了以前。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退役，在同一个战队里，集合了所有日久生情的条件，不发生点什么简直人神共愤。周日休息的时候他们会去吃冰激凌，也会去看电影，做一切情侣约会要干的事。

    喧闹吵嚷的电玩城，充斥着校服各样的逃课的学生。唐晴一边玩着一台机器，一边问，“乐乐，你高中时是不是也会逃课啊？”

    “当然啊……”张佳乐追忆起过去，“我逃课是去网吧，你呢？”

    “嘻嘻，我是去逛街吃东西。你被抓到过吗？”

    张佳乐不好意思的一笑，“罚站值日写检查，这三样已经快做吐了。”

    “哎，你快看那跳舞机。”

    她拉着张佳乐围观正在跳舞的辣妹，青春跃动，她同行的朋友止不住的吹口哨。

    辣妹差一点儿就破了记录最高分，骂骂咧咧的继续重新来一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辣妹很享受这种被人注视惊艳的感觉，更加肆意蔓延着年轻貌美的活力。

    唐晴看了一会儿，默然又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她说，“我好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了。喜欢到要和你一起还房贷，买完一套再买一套，继续还房贷……就算要分开也要浩浩荡荡的分财产，你三套房我三套房……停车位你周一三五用，我周二四六停，周日你上午我下午。”

    她絮絮叨叨了好多，可是电玩城的音乐太大，谁也没听见她在嘀咕什么，包括乐乐。

    终于，在跳舞机上的辣妹刷新了记录，志得意满的下台狂灌饮料。一时间跳舞机上无人敢去，辣妹嚣张一笑，扫视一圈，看到情侣模样的唐晴跟张佳乐。

    腻腻歪歪，碍眼。跳舞机是辣妹的主场，说话自然分外不客气，“小姐姐，我不玩了，空出来了，你要不要上去试试给你男朋友看看？”

    唐晴此刻还戴着墨镜，“不去，不会玩。”

    “试试嘛，很容易上手的。”辣妹说。

    她看了一眼张佳乐，“你等我一下。”

    “你真要试？”他惊诧。

    “你不要笑我就好！”她把包扔给他。

    穿着高跟鞋的唐晴自然笨拙无比，明明在荣耀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然而腿上动作稚嫩的不得了。然而她一双大白长腿光在那晃荡就足够赏心悦目，围观的人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得乏味了，纷纷离去。辣妹在台下喊，“大姐，给点力啊！”

    垃圾的得分。然而唐晴玩的还是很畅快。辣妹撇着嘴说，“还以为你是高手。”

    唐晴笑着说，“这个我真不行。他在台下有没有笑我？”她问辣妹。

    “哦，有啊！”

    张佳乐无语，“这是栽赃陷害。”

    “还露出一副男人专属的色狼模样。”辣妹又说。

    唐晴抹了一把汗，找他抱怨，“真累，比荣耀还累。” 高强度的比赛也不过如此。

    一旁的辣妹听到了关键词，“荣耀？你们也玩啊？真巧。”

    “不光玩，我们可是很厉害。”

    辣妹‘切’了一声，一如在跳舞机上的放肆骄傲，“旁边就是网咖，比一比？”

    唐晴跟张佳乐相视一眼，后者笑出声，“不好吧……”他可不喜欢虐菜。

    然而唐晴抓住他的手，说，“走吧。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妹妹。”

    辣妹输的很惨。辣妹的朋友也被打的生无可恋。

    网咖包厢里，辣妹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置信，自己到底怎么输的？怎么刚开始，就结束了？屏幕光影乱成一团，转息之间，胜负就分了！

    辣妹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们好厉害啊！”

    “因为我们是搭档。”唐晴说。

    “弹药专家跟刺客，也能这么搭配？”辣妹问。

    “按照职业特色来看，这搭配并不出彩。”她说，“所以不打算再当搭档了。”

    张佳乐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这样的发展，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选择了霸图，那个无法撼动张新杰治疗地位的霸图……他从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背离了他们的未来。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补偿她。账号卡、转会费、违约金……他平生最对不起的，就是百花和她。

    辣妹和朋友离开之后，包厢里寂静无比，谁也没有说话。

    无窗的空间，隐约听见沉闷的轰鸣声，可见外面的确如天气预报所言，惊雷滚滚。张佳乐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关系大幅度拉近，是她害怕打雷，所以硬拽着他去她宿舍里睡。

    想到这个，他本就柔软的心，让他不由得提起了这件事，想要和她分享过去的美好。

    可是唐晴愣了一下，却道，“张佳乐，其实我不害怕打雷。”

    她还骗了他好多。

    “你总是说我吃的太少，还感叹女孩子的饭量。其实在你背后啃鸭脖吃的比谁都欢。”

    “我一点儿也不爱吃冰激凌，可是我知道男生都喜欢拿着甜筒笑的甜甜的女孩，所以我就一直在你面前吃。”

    “你是不是觉得过了这么久没见，我一点儿也没变？当然没变了，我是很好的演员，我一直在扮演你心目中喜欢的那类女孩。我今天的表现也一如既往的优秀吧？”

    “乐乐，很遗憾，你我共事两年，你从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其实我露出过端倪，我在G市商场撞见你跟青训营后辈的那次，你也知道是我坑害了你，可是你就是没察觉我到底是什么性格，是你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去相信？”

    她慢慢敛起了笑意，“为什么这么惊讶？神之领域作恶多端的刺客其实是我，跟君莫笑在一起的狗男女也是我，当然——”她灵活的撩了撩柔顺的长发，清凉的雪纺衫滑落，露出她光洁的肩头和吊带下嫩白的胸膛，在包厢灯光下显得无比细腻，那一抹吻痕似是在说她在男女之事上的疯狂，“我从来不是只有你。……从来。你何必把我当作唯一？你相信吗，你还在因为决赛功亏一篑而自责时，那个夏天……我还在跟人约会。”

    她从不为自己所做的坏事而羞耻。她烧杀掳掠也好，水性杨花也好，她爱着这样的自己。

    可是唯独向他坦白之时，就如同揭她鲜血淋漓的伤疤。她把她最丑恶的一面给了最喜欢的人看。他会伤心的同时，她何尝不也是难过的要死。

    她对他说，我这种女人，没什么好的，不值得。

    她静静地看着他，但却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并不作悲，平静无波，去好似容纳了他们之间的好几年，“我想说，这场恋爱电影，我不演了。你再喜欢一个角色也好，不要代入到演员。”

    唐晴起身，收拾东西便走。

    可是最后还是不太放心，在包厢门口转身对他说，“你……你到了霸图那边，就不要太在意粉丝会说什么。你说我不是谁的共有财产，其实你也是，你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信仰而做出改变，这不是羞于启齿的事。”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多嘴。

    她一直都知道，张佳乐是乐观坚韧的人，不用她嘱咐，他也能做到。

    数年老将的征战，有人碌碌退役沦为平庸，有的人继续咬牙坚持，受到谩骂但仍不放弃自己的荣耀。她永远相信张佳乐是后者。

    张佳乐转回神，他……他很不适应。以往他的晴晴是娇俏的、会扑在人怀里撒娇的、也是会动不动就红眼眶的。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执拗又嚣张的模样，这才是她的本性吗？这个答案思考无果，但他仍能感受到她锋利言语中藏着她的温柔关怀。他道，“我会的。……你也是。”

    唐晴再没什么话要说，就离开了。

    张佳乐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冲出网吧，大街上人来人往，阴云密布。他像被一道无形的力揪扯，在逆流中岿然不动。他很容易发现了她，因为这条路上只有她没有打伞。

    她没有再回头，可他还是想说，“对不起。”

    世人往常一句抱歉，大抵是不小心踩了人的脚，或者端水不平洒人身上，又或者递错了东西慌忙补救，轻描淡写一句话，一笑了之，陌路人还是陌路人。他的抱歉，字字戳心，断掉的是他们一年半载的相随相依，万般绕指柔还是变成了相送，且舍不得。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听了，根本来不及悲伤或者失落。他只知道他好像来不及对她更好一点儿了。

    八点半。

    城市的霓虹灯都露出了疲态，繁华的街景在小雨中镀上一层深沉的色彩。唐晴有些疲累的回了家，桌上一碗红烧肉，她夹起来就吃。

    吃完饭，感觉回了一点儿精气神，从抽屉中翻出一张名片，她照着电话打了过去。

    等待通话的时间，她有些紧张，只好给自己打气。

    这一切，所做的，都是为了不在他心中沦为百花那个档次。

    终于，电话通了。

    唐晴开口，“陶老板，先前你对我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四百五十万，我要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