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是几点睡的?”
梁京有个坏毛病,总之一觉之前都归于昨天。
“三点多吧。”洗漱、弄干头发,躺下的时候快四点了,章郁云说。
梁京和他这些日子,发觉他总把时间排得满满的,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容量。
“对不起。”她说。
“为什么?”章郁云侧睡着,由梁京小孩气地趴伏在羽绒枕上。
她一只光.露露的手臂伸出来,来遮他的眼睛,“因为没等到你,就睡着了。”
“等我干什么?”说着,他撑手臂,翻身到她之上。梁京穿的是他的睡衣,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只剩了上衣在了。
某人的声音从上面倾压着传递给她,“你就属于孙姆妈口中,睡着了,把你扔大河里都不知道的人。”
手来招惹她,梁京手脚并用也挣脱不掉他。
章郁云知道家里的姆妈,打小喊他起床惯了的,再困,也要起来吃过早饭再去躺尸。这不,已经在楼下敲兰舟的门了,他俯首来衔梁京的左耳.珠,“圆圆,二十分钟,你够嘛?我估摸着,姆妈只能给我们二十分钟,再不起就要拆门了。”
梁京气他欺侮她,脸埋在羽绒枕里,闷闷地声音,故意抵触嫌弃的口吻,“不够,章先生不要叫我笑话你。”
听清她的话,章郁云低笑了声,在她腰间狠心捏了把,“那就饿着。小朋友不认真吃饭,那就连零嘴都给我戒了!”
说着,某人身体力行得很,掀被下床。
他先去冲凉了,梁京不无气馁地翻身坐起来,盯着一室的陌生讲究瞧。灰色床单上有几个晒被子的大夹子,恍惚又真实。
她面子薄,实在不能纵着他一早胡闹。孙姆妈是章家用惯的人,到底有些根深蒂固的主雇情谊,人家自然偏帮东家,尤其章郁云算是两代雇主。
梁京这样情境下被孙姆妈撞破,不晓得人家怎么看她呢。
能矜持点还是矜持些罢。她的衣服,睡前她已经洗好,烘衣机烘干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略微铺整好床上,再利落换回自己的衣服。章郁云也冲凉出来了,他叫梁京不必管那些,“抓紧洗漱,趁我早上有点时间,我们陪你奶奶饮次茶罢。我好像挂在嘴边说好几次了,再不兑现,太叫你家老太太看轻人品了。”
“你急急起来是为了这个?”
他往衣帽间去,梁京小尾巴地跟着他,问他要答案。某人湿发擦干的毛巾糊她脸上去,当着她的面解围在身上的浴巾,梁京下意识要回避。
某人扽她回头,然后像掇东西般地,把她抱坐在岛台柜上,“来,梁小姐,帮我看看,穿什么。”
他不让她走,说就要你看着我换衣服。
梁京拿脚尖踢他,这是什么变.态癖.好。
他这才懒懒回答她先前的问题,“就是为这个啊,为了讨你奶奶的欢心,也为了讨你的欢心。”
梁京微微红晕着脸。
章郁云问她,“在想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他,矜持不语。
偏世故刁钻地章先生拆穿她,“我们圆圆还在想刚刚那二十分钟的事,对不对?”
梁京彻底恼羞成怒,从岛台上跳下来,把地上的浴巾捡起来丢给他。碍于身高差,她不能如法炮制地糊他脸上去,只不尴不尬地扔到他手里。
并不解气。
于是,走出他的衣帽间时,恨恨冲他还嘴道,“老流氓。”
下一秒梁圆圆同志又朝现实低头了,她折回来问他一个眼巴前紧要的问题,她没有鞋子,“我穿什么呀?”
章先生报复她的冷暴力,“自己想!”
*
二人一早饿着肚子battle了一阵,也就回归常态了。
各自收拾熨帖后,章郁云领着梁京下楼的时候,后者依旧昨日的一身通勤装,脸上没有正经的妆容,她只从她的包里翻出唇釉,薄涂了点,添些气色。
孙姆妈问郁云,你们早上吃什么?
“不用带我们了。我们出去吃,连同中饭都不用管我们了。”
章郁云接过姆妈弄好的青柠气泡水,他饮了一口才递给梁京,“拿着,路上喝吧。”
孙姆妈要给他倒到随行杯里,章郁云也等不得了,“就这么着吧,回头再把杯子带回来。”
“你爷爷那里?”
“我同那头约好了,过几天一起去看老爷子。”章郁云口里的那头,是他父亲。
孙姆妈再想叮嘱几句,看郁云护身边这梁姑娘紧,也就识趣不多嘴了。
章郁云临出门前,留话要转告兰舟,老实在家里待着,别出去飞。
“让我逮着,”
“你好意思说兰舟呢,你这么大的时候,最会飞了!”孙姆妈关键时候拆某人的台,说十五六的章郁云哦,嘴上像装着机关枪似的,任谁也斗不过他!
天天跟个不归家的雀一样,到处飞!
直到出到后院停车库,梁京才笑出声,她手里还端着那杯气泡水,突然遐想,“我觉得你母亲在的话,会比孙姆妈还要数落你。”
出口就后悔了,不该提他母亲的。
章郁云用手里的钥匙开车库自动门,再去开家里的备用车。他常用的商务车,由他司机支配开走,“不会。她不是个特别活络的人,我甚至不敢想,如果她一直活着,我能不能和她处好关系。”
“会的。章先生向来有女人缘,我信你会和你母亲关系很好的,至少不差。”梁京抱歉又宽慰的口吻。
“嗯,鉴于你也叫圆圆,我姑且信你一回。”然后,说着话,拉开车门,冲她一偏首,“上车!”
先前下楼前,梁京给Elaine打电话,说章郁云待会要过去,一起吃早茶。
问Elaine方便嘛。
虽说老太太也答应了,但章郁云怪她话术太差,好好一顿殷勤被她陈述地好刻板。
“那该怎么说嘛?”梁京与他一同坐进车里,她请教social万人迷。
“今天天气好好呀,一早醒来,就想你了。你早饭少用点吧,等我们回去一起再吃点,好不好?”某人如是点拨她。
梁京不以为然,“所以你都是这么哄你爷爷的?”
“不,我都用来哄你了。”章郁云发动车子,一并告诉她,“你太笨,别人顶多花三四分心思,你得花十二分。”
榆木脑袋。章先生点评她。
他们去拂云楼打包早茶的路上,梁京心血来潮,问他,“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第一次你还是个奶娃娃,我能想什么。”
“是今年啦,在笼沙公馆第一次见到我。”梁京不快地提醒他。
“要听实话嘛?”某人开车的空隙里转脸过来看她一眼,再回正视线看路况。
“当然。”梁京鼓舞的口吻。
“和身边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一对?”
“什么啊?”好荒唐的实话。
章郁云却一副加深印象的口吻,“沈阅川跑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俩不是一对。”
“再郎才女貌也没用,起码有个人精神在开小差。开小差目光赤.裸.裸地看着我。”
梁京下意识拒绝他的初印象,“才没有!”
某人冷笑,“有没有你说了不算,这属于我的意识范畴。”
再补充道,“除非你侵略占领我……”
“够了,再说,我就报警了!”
*
从拂云楼拿到食盒,还是那个保良在等候。章郁云车子再绕出来前,他关照保良,“我中午要去趟岳师傅那儿,你在他家巷子口等我罢。”
“好的,章总。”
就此,梁京才想起来问,“你今天有事忙?”
“嗯,拂云楼一点内务。”
“那奶奶那边你不必这么紧凑着来的,”梁京同他实诚,“我宁愿你多睡会儿。”
“你这么说,我少睡三天也值得的。”
某人说的没错,她的话术跟他比起来,确实差老远了。
—
直到章郁云坐下来陪Elaine饮茶,梁京才弄明白拂云楼那里的内务是什么。
这也是他的话术其一,和什么人说什么事。
梁京知道他不是个会局促的人,但到底与Elaine谈话,多层晚辈的自觉。
他主动交代近况及困惑之处,能从老人这里进益最好,不能纯当有话题持续,不至于冷场。
岳师傅是拂云楼用了几十年的老人,近日才披露出的端倪。
江家那边请客,江总亲自招待客人,岳师傅全程掌勺,一份文思豆腐被江总退菜了,理由是咸了。
这是这个月以来,岳师傅尝味出的第三通事故了。
一个厨师,失去味觉,等同于一个剑客丢了剑。
章郁云口中的江总,就是他的舅舅。以上丢剑论,也是舅舅的原话。
夜里那通电话就是甥舅二人的掰扯。江家那头已经允了岳师傅的请辞,章郁云这里作为平行股东,有相同的表决权,他说,他没允。
Elaine大体听清了些来龙去脉,
“郁云,你倘若全是生产事故心思,我是说不上话的;
但倘若只是要同你舅舅置一口气,不值当。毕竟江家这块老字号招牌,砸不得。”
“您也认为我拿陈年气在处置?”章郁云不问老太太为何话里已然参透玄机的客观态度,只和煦朝对方说实在话,“多少有点罢,我只是见不惯江家人用不上一处了就断舍离的冷酷貌。”
早茶快结束的时候,Elaine趁圆圆在厨房盛米粥给章郁云的时候,问她,昨晚宿在哪里了?
老太太再不迂腐,也不肯自己教养出来的姑娘失了起码的端庄。
“你进门的时候穿的是居家的拖鞋呀,圆圆,是我把你惯坏了?还是外面那位把你纵坏了?”
梁京面上一臊,但昨晚的始末经过她又难同Elaine全交代。只支支吾吾说,在他家,鞋子坏了。
Elaine光明磊落地打量着圆圆,也直截了当地点评她,“圆圆,你到底还是有了女儿家的心思。这份心肠是自己的,再亲近的人也能全表白。”
浓情里,淡意外。
所以,听说郁云丢下这里的茶碗,要去岳师傅那里。Elaine索性也就做顺水人情了,说一听他们要来,原本还想再睡会儿的,生生起来了,眼下想躺回去,睡个回笼觉。
梁京问Elaine,是不是生气了?
“亲情永远不要和爱情划等号,圆圆。”
Elaine说,他们没有可比性。也不要试图把他们化相通,正如我知道圆圆心里有我,但也同样记挂着郁云的下一步动作。
亲情可以是守护,由你去追去闯之后的避难栖息地;
但爱情,尤其上乘的爱情。必然是要参与他的人生的。
正如他时时刻刻想护你周全的心意。
*
梁京再随章郁云出来时,换了身穿着,日常的裙装,也带出了自己的换洗衣物。
章郁云说,我原以为你要留下来陪你奶奶。
嗯。“但我也好奇你要怎么挽留岳师傅。”
章郁云淡漠挑挑眉,看越来越当中的烈日,炫得人眉心直痛,“圆圆,别把我想得多古道热肠。我从来不是。”
岳师傅在拂云楼的日子,远远超过章郁云的年岁。
就这么一个定军心的人物,说退就退了,章郁云夜里那通电话同舅舅撂了好大的脸,对方还是在喝多的情况下。
甥舅二人除了必要的股东会碰面,其余鲜少聚首。有事,章郁云都是电话沟通。
此次舅舅决然地收下岳师傅的请辞。章郁云昨日下午间就透过舅舅的秘书递话,他不同意。断然就这么更替掉这个老师傅,那么拂云楼他要求撤股了,他顶着他母亲的若干股份,悉数转让抵现出来。
各自撂开手罢。
江远夜里冲郁云发了好大一通火。诋毁后者,无非是在拿个人恩怨清算公司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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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师傅住的地方属于城乡结合处。岳老也算辛劳上进,前些年都是公司派车早晚接送,六十岁才认真考了驾照。
这几年都是自己通勤。
这处喧嚣吵嚷处,临街的北巷,人比车多,车又比人乱。章郁云才从车里下来就被难住了。泊车处有处低洼,他险些一脚迈进去,身型闪躲的时候,像极了那种没吃过苦头又被流放的多世子。
事实他也是,最后半截,三世子。
“三世子”拿西服里衬里的方巾捂鼻,看这老巷口的一事一物,一人一影,都像是落了灰一般的不顺心。
再途径巷子口一块垃圾堆积处。那斑驳着脏渍的绿色垃圾箱上,趴着只流浪猫,垃圾箱天不亮就被清收了,那老猫也不像是寻吃的,只倦怠懒媚地蜷着,黑黢黢的尾巴挂在箱口的边沿上,下一秒,弹跳落地,无声无息。
章郁云顿在那儿,由那玩意先走,看着它迈着落拓的猫步,直至消失不见。
梁京不禁好笑,“你怕猫哦?”
某人正经拽着她的手,“是怕脏。”
下一秒,保良看清他们,赶赴过来。章郁云才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梁京。
后者跟着他后面,悄然地在笑。某人像后脑勺上长眼睛了,他忽地回头来看她时,梁京正窃喜般地嘲讽,
“看着些脚下。”他眉眼间全无情意。
梁京跟着他,也问他,
“看什么?”
章先生傲慢地收回目光,“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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