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二十一章、时计渺渺(2)

小说:崇德巷12号 作者:勖力
    烟燃到了头,关写意转身去到洗手台边,开水龙头浇灭了烟蒂。

    她把梁京的包信手搁在台面上,与她的并排着。

    “别误会,这回我没追着你。”说着,不无自嘲地口吻从包里翻出粉饼补妆,梁京愣在原地,而关写意从眼前的化妆镜里瞟她一眼。

    彼此无话。

    这里是公用领域,梁京却徒然从心底里涌现出些自己闯境的莫名,心念横生之际,她就想离开这里,径直去到关身边想拿回自己的包。

    对面的人手机响了,几乎是响铃的同时,关写意突然怒气丛生,扬手就把手机掼在地上,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机正好落在了梁京脚边,她微微顿了一下,进退两难。

    而关写意自顾自地继续补妆,妥帖好面上,再来脖颈处,她抽开了系着的那条丝巾,梁京隐约觉得头皮略紧了紧。

    因为她看到镜前的人,项链锁骨处一圈淤青,正好是一个人虎口能卡出的痕状。当事人没事人地在往上面补粉。

    她在遮掩,也许,这也是系丝巾的真正缘故。

    “你……”

    “你……”

    关梁二人同时出声,到底梁京钝化了些,关写意转过身来问她,“圆圆,你上回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梁京发现她泥菩萨过河,渡不了自己,又为何要对别人起怜悯心。

    她起了些生理痛,咬紧牙关地想撤退。

    岂料关写意喊住她,喊她“圆圆,”

    “上回在拍卖会上,就想和你聊聊,问问你这些年好不好。其实我知道不好,呵,婊.子生的玩意,怎么可能好?”

    “可是我那时候没有办法。”

    “我想活,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生下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生机,因为我知道梁世钧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体面人家总要有几尺遮羞布。”关写意从手袋里翻出口气清新剂,往刚吸过烟的口里喷了喷,“当年的梁家,如今的徐家。”

    听到这,梁京不无动容地回首来看她,声音微微地颤抖道,“你……”

    Elaine说的对,放在心上来回地恨,不如从没介怀过。她于父亲那边是第三者,但也是给予圆圆生老病死人生四哭机会的人。

    要恨她嘛,这个钩子抛出来,梁京发现却无从挂肉。

    对面的关写意正色告诉梁京,她二十二年前和已婚男人有个私生女,这事她原封不动告诉徐起屾了。

    “……”所以他打了她,至少对她动了强。梁京滞在那里,无从问出口,或征询或问候。

    “我知道你跟着你奶奶没习得像我这般贱骨头,也知道其实你未必愿意认我这个生你的。”关写意说,就当我寻心安罢,我不想再瞒任何人,从你同你奶奶出现在我面前起,我就意识到了,老天爷要我还账了,“这是我该你的,圆圆。”

    “没必要。”梁京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组织言语,形容冷情、疏离,“我现在过得很平静,你再……总之,我觉得互不打扰的界限更值得尊重。”

    “你去了江北十年。”关写意冷酷地陈述了这一句。

    “够了。”梁京忍着翻江倒海的话,所以你是调查了我,发现我过得不好,或者精神失常,来弥补我?

    一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端着手臂走路,再到七八岁狗都嫌,作为一个教养的身份,父亲抑或母亲,要伺候她多少茶饭,梁京想问问他们,你如何弥补,你要把这成百上千的饭一顿顿喂给我嘛?

    过去的始终过去了。她不去计较他们,现在他们反过来为难她。一个要她滚回江北去,一个在这作践自己的生活来叫她不忍。

    梁京恨恨地,恨自己的无辜。

    她决绝地落话下来,“徐太太始终是徐太太,您先生姓徐,您儿子姓徐,而我姓梁,就算和梁家没有干系了,我也只能叫梁京。”

    何苦来呢,“到头来,你们恨地恨,补地补,都是为自己罢了。”

    “与我无关。”

    梁京做了回决绝人。她扭头就走,出洗手间门口,才惶惶擦眼泪,不期然与门口一人差点撞上,低眉顺目地张口抱歉。

    “梁小姐。”

    梁京骇然抬头,才发现徐起屾站在门口。

    话音降落,里面的关写意笃笃脚步声跟了出来,后者赶在徐起屾开口前拽住对方,“老徐,我好了,走吧。”

    徐起屾衣冠楚楚,这种富贵人家出身的男人向来身娇.肉贵,他相貌身条全然没有四十开外的样子,掖着太太的手往自己臂弯里套,举止也相当绅士风流。

    “今晚章总也在这里?”他和煦有礼地同梁京打招呼。

    “不。我个人工作应酬。”

    梁京看着徐起屾替太太系正脖颈上的丝巾,再听他好好先生的温存口吻同太太,“这条颜色实在太不衬了。”

    关写意不曾言语,整个人僵硬地,梁京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徐起屾一边往太太颊上凑吻,一边回首正色朝梁京,“替我向章总问好,他可欠我一个人情,上回那枚扳指。”

    徐家人在这里赴同僚儿子的弥月酒,“再会。”

    关写意是被徐起屾生生扽走的。她像个提线木偶,这份苦楚乃至耻辱,梁京即便只看一个后背都醒眼刺目。

    仿佛前面二人掉了一地荆棘在脚下。

    她不知在原地困了多久,直到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傅先生催她回包厢了,仓促接通,“抱歉,傅先生,我就在外面了,马上来。”

    “是我,章先生!”某人提醒她。

    “……”

    “还有多久?”

    “不知道。”梁京兴致缺缺的样子,那头也有觥筹交错的声音,

    章郁云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很淡,“司机已经在去的路上了。”他知会她。

    “来就来罢。”

    “嗯?”某人紧接着问。

    “因为我喝酒了。”

    “……”章郁云停了会儿,梁京听到滑火机的声音,他该是在抽烟,吐释了口,“那待会来,你也陪我喝一杯罢,我一个人惯着你没用。你的酒量被别的男人练出来,我可不答应。”

    “章郁云……”她心里咚咚地害怕,急急喊了他一声,仿佛如此可以抵消什么。

    “……”那头的人等着她的下文。

    梁京才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发现廊道不远处站了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身英伦风的儿童西服貌,梳着矜贵周正的三七开小油头。

    对方感受到梁京的注视,即刻闪回了包厢里。

    于是,她和章郁云的电话也草草挂断。

    梁京说见面再说。

    *

    傅先生这里八点过一刻,正式完结任务。他们后面还有招待活动,傅用不到自带翻译了,对方有随从人员,男士的消遣会。

    傅要替梁京叫代驾,后者婉拒了,她直言有车过来接他。

    照行内规矩,是要通译文书出所有与会记录给到用人方,才结时薪报酬的。有秦晋这层关系,傅先生当场就给梁京微信转账了,说等着她的后续邮件。

    以及,“期待再次合作。”

    梁京莞尔,与对方握手再会。

    章郁云的司机给梁京发信息说在酒店停车场了。

    关望亭其实已经熟稔梁京了,也知道老板这新女友很敦厚。

    紧接着再进来一条短信:粱小姐出来就提前告诉我。

    梁京看着那个别字出神:嗯,出来了。

    —

    酒店正门旋转门外,一辆黑色宾利泊停着,门童在与车里的人交涉什么,关望亭降着车窗给对方递小费,说载个人即刻就走。

    梁京见状,也脚步加紧了些。

    她人才从旋转门里出来,外面夜风很大,她的背心毛衣还在自己车里。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她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上,不想为难任何人。

    赶忙地叫关望亭开车罢。

    话轻言交代完,她人还没来得及扣上安全带,车子只稳稳向前跃了半个车头就骤踩刹车,弹地梁京往前一冲,车里人往挡风玻璃前望,才发现有个孩子拦在了车子前头。

    关望亭慌忙跟梁京道歉,继而光火全发在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赤佬身上,没合上的车窗探出个头,骂骂咧咧朝小孩,“作死呀!艹。”

    是他。梁京心上一跳,是先前楼上遇到的那个小孩子。

    徐前才不认为自己小。

    或者说,徐家的孩子没有小娃娃这一说。

    因为他懂人情世故了。他懂妈妈为什么和爸爸吵架,在书房里,不可开交的那种。

    妈妈口口声声,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离婚吧!

    关写意,你他妈爱过谁?你他妈只爱自己!爸爸怒吼道。

    我没妈!以至于我自己也不是个妈,朝里朝外都不合格。

    之后的行径,徐前隔着一道门就似懂非懂了。

    他唯一的认知就是,妈妈挨不过爸爸,所以他报了警!

    眼前的徐前,悠悠踱步到梁京靠近的左车门处。他敲她的车窗,七岁的孩子,像极了再沉静的大人不过,或者他们徐家教养出来的男儿,要么纨绔要么早慧。

    后者依他的意思降窗下来了,其实小孩还未张口时,梁京已然明白了他的身份。

    徐前解锁开从爸爸那里偷来的手机,他展开一张照片给梁京看,“是你没错吧。”

    “……”

    “所以你是我妈妈的女儿?”徐前愤恨地望着梁京,两只眼睛红红地,像困兽嘶吼前的可憎状。

    “你才不是!你从前是个野生的,现在对于我和我爸爸依旧是!”

    徐前下一秒就伸手要来揪梁京的衣襟,后座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喊不,驾驶座下来的关望亭就一把叉小鸡仔地把徐前往地上狠狠一搡。

    “哪来的小王八蛋,眼睛长在头顶上,人没竹竿高,倒会动手了!”

    “住手!”

    不远处有人喊。关写意护子心切,根本没看清车里的人是梁京,只看到一个司机撂前前的行径,她本就窝了一晚上的火。

    大步流星过来,上手就给了关望亭一巴掌,“啪”地,响亮干脆。

    梁京推门下来想拦阻解释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关望亭到底是个粗人,他贸然挨了一巴掌,才想还手过去的时候,梁京喊住他,“关师傅,不可以!”

    冲突的当事二人这才勉强照面,关写意足足与关家二十五年没有联系了,

    她当初意气出逃时,弟弟才七岁,和前前一般年纪。

    命运果然只是转了一个圈。她依稀记得他叫望亭,因为出生的时候,父亲正在望亭镇谈成了一笔生意。

    而关望亭对阿姊的记忆早就随时光洗磨掉了,家里唯一一张全家福,也被母亲扣掉了。

    前些年搬家,他找出一张旧照片,是阿姊从前的学生照,同别的男生合照的。

    底面写着,留与关月纪念。

    “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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