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醉了。”梁京泼他冷水,好阻止章先生的上头。
“哦。”他不是第一次和她求婚的口吻了,愈挫愈勇,反倒是没所谓了。
章郁云说,嫁人是件大事,多求几遍也是应该的。
梁京一脸不受用,因为他永远成竹在胸的口吻很讨人厌,“我并没有原谅你。”
“我知道。”某人替她正好衣襟,“我让圆圆受委屈了。但我也知道,她暂时还是在意我的。”
星火还在就好,只要没熄灭,就还有燎原的机会。
他任由梁京审视的目光粘连着自己。
“今日你受的委屈,明日,我会原封不动地全给你讨回来!”
“不要,”梁京下意识反驳他,“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找我是我自己的事,我来问清楚你,也是我自己的事。章郁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能不能接受我的不足,那是你的选择。但别让我沦为最后一个知情者,‘我喜欢你’和‘我是梁京’并不冲突。”
“章先生自己说的,感情没有包票打。即便我们走不到意义上的圆满,我还是我。”梁京提醒他,你说的话,我都记着。
甚至,我一直努力地往你的光影里去过渡。
“圆圆,你是来讨我的命的嘛?”章郁云微微红了眼眶,他说那些都不是我说的,他没说过这些混账话,“你还是你吧,我反正是谁,已经不知道了。”
梁京被他噎在原地。
章郁云重新整装好自己,说要送她回去,他一身酒气,说要送她……
重新摸到玄关入户门锁,他趁着换鞋的工夫,提问梁京,“你猜我家的入户密码是多少?”
后者才没心情和他玩这些,章郁云扶着她的脸,逼着她看着自己,“是1234,圆圆,你从不信我待你会简单,对不对?”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如同他不想费心神的密码。
这夜,梁京坚持要回奶奶那里,章郁云也坚持要送她回去。
梁京提醒他,“章爷爷不请自来,都会受奶奶白眼的,你大可以去她跟前刷负。”
梁京开车,章郁云坐副驾,“负不负先不讨论。其实你还是在意我的,在意我在你奶奶那里的印象分。”
“那是你的事。”驾驶座上的人拒不承认。
“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哼!”某人抓她的手去握变速杆,催她,“开车罢。”
—
快到华甫路的时候,章郁云突然扭头来和梁京说话,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怠意味,但足够认真,“天还不算晚,我进去和奶奶说几句话。”
“你父母那里也是个摆设,我只能给老太太一个交代。”章郁云说,事已至此,打乱他的节奏了,但夜长梦多。
他不允许任何人再经转他的话了,是他的意愿,他认。他没说过的话,也由不得有心之人捣包。
“我正好也想听听奶奶的意见,倘若你奶奶因此否定了我,圆圆,你怎么说?”章郁云没问到梁京的答案,他没所谓地笑了笑,但主张没变。
下车前,他特地借梁京杯架上的水杯,漱口,去去身上的酒气。
衣着也无可挑剔的稳妥色。
同老太太的谈话很严肃,章郁云全程把自己披露的如同局外人的视角:
除了孩子这事,他考虑过于刻板、凉薄,他同老太太诚恳自白,没半点玩心。
Elaine听后不动声色,终究还是将了章郁云一军,“那就到此为止罢。”
这一拍板,引得屋子里的人,各人各颜色。
发话人自然一脸不容置疑,章郁云迟迟不语,陈妈要给章先生添茶,梁京还穿着那一身咖啡渍的衬衫。
“圆圆,你去洗澡,换掉这身碍人眼的衣服。”Elaine赶圆圆走。
梁京不动弹,老太太的声音也就扬了点,“去!”
二十二年,这是Elaine第一次对梁京发脾气。后者即刻就听教了,惶惶转身上楼,哪有什么心思洗澡,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如同当初章郁云第一次送她回来,她也这样听楼下人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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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Elaine才再次开口,“当初圆圆一门心思想跟你试试,说你就是她沉疴记忆里的人。”
“我就料到了,料到她要脱层皮。我自己的姑娘我知道,她实心眼,斗不过你们章家人的那些弯弯绕绕的。郁云,先不谈你的用心良苦,我懂你作为这一家之主的难处,圆圆她全是女儿家的心肠,自然不懂再来个有毛病的孩子,这对于家庭来说是何等的痛苦……”
“您别这么说。”章郁云劝住老太太的不快。
“我是不知道你继母找她,知道我肯定要拦住的。见家长总要一双人一起去,正如你郁云这头,我没有哪天瞒着圆圆要你过来查问的时候。”老太太很不客气地发落人,“很失礼,甚至欠教养。不是因为她是你继母我才这样说,倘若你亲生母亲也这样糟践人,我一样当着你郁云的面说。”
“当然我知道江家小姐不会的。我这样乱议论去了的人是狠不该的。”
Elaine见章郁云有听教的颜色这才继续,“你上门来同我认真交代前因后果,我很感激你,感激你把我老太太当回事。但倘若是想在我这要什么定心丸吃,没有,圆圆的事没人敢保票。我只能说,我情感上信任她,她越来越好,不痛苦、不难受是事实。”
“至于其他,顺其自然。”
“在我这,就是这么简单的思路。”
“到你们章家就难起来了,情有可原。你和你爷爷撂狠话,不生孩子以绝后患。到底伤了家族利益,凡事看立场的,我站你爷爷立场就是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没跑的事!”
“所以,我劝你,和圆圆到此为止罢。”
感情死不掉人的。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家族还要维持。
Elaine的话到这,偏厅里的人息声许久。
重新接续话头的人是章郁云,他不无冒犯的口吻和煦问老太太,“这话旁人说我信,奶奶您说,我总想驳您一回,感情死不掉人是没错,可是当初您认同的话,就没如今这一大家子了。”
老太太算准了他的出冲话,“那你觉得眼下这一大家子,又值不值当?”
这题无解。值当的话,老太太就不会一人漂泊在一栋赁的房子里;
不值当的话,沈韵之对故去的先生,无怨无悔。
一般人做事要学,灵巧人做事要教,慧黠人做事要点,点化的点。
章郁云属于最后者,“我既然来,就也做好脱层皮的打算。但是,奶奶,圆圆我是不会放弃的。不谈值不值当,总之,她所有的好与不好,我都照单全收。”
“我也不需要您的保票,来就是想听听您的教导,你把圆圆教得这么好,我没理由对未来没信心。”
章郁云说,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他今日的反省书。
至于他继母那里,他去料理,不需要圆圆出面。
Elaine有自己的菩萨心肠,这个关头,人命大于天。她说,再由她唠叨几句,“所以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婆婆妈妈总是经。”
“当真嫡亲的婆媳关系,你作儿子的出面牢骚几句可能还管用。可是你们章家不是,你护圆圆的心情我理解,但处处护没必要,没得把关系弄得更紧张。要我说,你那继母可能等着你上门,当着你父亲面吵一架的。”
不落好的终究是外人。你这些年吃的类似苦头还少嘛?
圆圆受一回泼蛮也不要太当回事。下回她才长记性,知道什么人什么对付法。
这点长进坎坷都不能磨,那不要说你们章家了,哪户人家她都不能嫁。
哪家没有经念。口角官司全要男人来平,那是把自己活窄巴了。
圆圆她一心要闯你这道生门,那就是她该挨的,我劝不回她,就只能狠心告诉她,人不闭眼,那眼下的就是今后的。
“你们认为很难嘛,或者找不到出路?那就想想我刚才的‘到此为止’罢。”
Elaine说到这,起身意欲送客的样子,凡事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只有走到死局才能有活局的办法。
“圆圆在我这住两天。你们各自好好想想。”茶凉了,主家也开始以天色作辞,送客了。
章郁云知道梁京不会去乖乖洗澡的。他离开前,站在楼下冲楼上某处阴影处开口:
“圆圆。过两天我来接你。”
—
某人很市侩,老太太亲口说的两天,到期他就要人了。
梁京加班到晚上七点半,到地库取车的时候,远远拿钥匙开锁了,车灯亮了一下,她没在意,径直往车身处靠。
自顾自去拉车门的时候,才发现有人放低驾驶座椅,不着调地歪躺在里面。
梁京被吓到了也被气到了,真真爆粗了,“艹,你是想吓死谁!”
里面的章某人伸手来够她,并拆她的台,“就你这胆,能艹得了谁!”
“你怎么会在里面?”
章郁云晃晃她的另一只备用钥匙,她的储物盒里翻到的。
“你太闲啦!”梁京气到自闭。
“嗯。是翻好久翻到的。”章郁云说,梁京那个铁皮盒子里好多家当,还有几个袁大头。
“那是Elaine给我的!!!”
“姑娘,不想泼你冷水,听那声音和垫分量,假了。”
“你放屁!”她第二遭粗鄙。
“你再说一遍。”
“放……”人被他扽到了车里,二人跌在了一块。
混乱中,章郁云问她,“回家嘛?”
梁京没心情和他闹,这里是公共场合,有摄像头的。她从他身上爬起来,站离他,请他下车,“这是我的车子。”
“圆圆,你想得怎么样了?崇德巷那里,还愿意和我住嘛?”
不等她开口,某人提醒她,“奶奶说那句到此为止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哭。梁京心里朝自己诚实。
甚至提前感受到了,失恋的觉悟。
是的,感情死不掉人,可是放弃一个人,或者一个人在你手里无疾而终,太难受了。
仿佛宽慰自己,黑暗之后会有黎明的。结果,被人草草判决,黑暗之后是更浓墨的黑暗。
章郁云从她车里下来,“今天我推掉了所有的行程。只想认真等你的答复,圆圆,这对于我很重要。”
这两天,他们彼此真空状。章郁云就是希望圆圆能独立地想清楚自己。
他不想影响她的判断。
至于他自己,“我来就是我的答案。”
缓缓,梁京冲他指指副驾,social大王也有犯蠢的时候,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梁京夺回自己的备用钥匙,径直坐回自己的驾驶座上,调回自己的舒适驾驶座位记忆,冲车外的人放一记喇叭,示意他上车。
她没有给他言语,但是车去的方向,就是答案。
*
崇德巷12号。
梁京只是两日没回来,却有了久别重逢的错觉。
小楼里所有的气息全没变,包括她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有瓶化妆水,她大概那天忘记旋回盖子了。
眼下,还断头般地敞着。
梁京怪某人,“你不能替我盖回去吗?”
他百分百故意,“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敞着给它喘气的。”
没毛病。梁京气得,当着门口旁观的人,旋回盖子,拧了又拧。
晚上吃什么?他问她,每日人生哲学问题。
梁京想了想:“如果我想吃炸鸡,你会不会很为难?”
“为什么会有后半句的疑问,我给你的印象很为难?”
“是。”梁京钢铁直女,“总之,章先生人不食人间烟火,胃该也是。”
某人毫不受挫,甚者,镇静反过来揶揄她,“圆圆,你喊我章先生了。”
—
事实有人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一顿快餐晚饭,章郁云像是掉进一千只尖叫鸡的恐惧里,硬着头皮吃这类油炸的。
梁京看在眼里,心里有点懊悔,其实她知道他肯定吃不惯。
但看他畏手畏脚的样子,又莫名恶趣味地想笑。
“你上次吃这些是什么时候?”
某人诚恳地嫌弃,“可能你还在上小学。”
梁京脸上有些松动的笑意,他这才趁机求饶地丢开手里的油滋滋,“好了,算我饱了,可以嘛?”
“……”梁京没作声,而是咬着一块鸡翅,端起自己的可乐要离席,起身的时候,她顺手盖上了炸鸡的盒子。
这股子不言不语的傲娇章郁云很熟悉,他开会的时候常用,和那群牛鼻子说不通的时候,章总就笔记本一盖,抬脚走人,散会!
*
章先生今日份的心情就是在闯关,
他原以为一顿晚餐算是他给她二小姐拜码头了。
结果,没有最骄矜,只有更骄矜。
梁京洗漱后,换了套床品,是白色碎花的。她靠在床头,耳里在听歌。
后洗澡完章郁云才踏进她的房间,房主就发话了,“今晚我想一个人睡!”
“理由?”
“就、一个人睡自在点。”她摆明着在赶人。
“哦,我让你不自在了?”
“……”算是吧。
章郁云大概吃那些炸的东西,口渴得很,他不声不响喝完手里一马克杯的水,随即把杯子顺手搁在电脑桌上。
人站在她的床尾,他依旧盯着她看,而床上的人不看他,看手机里听歌页面上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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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
“……”
“梁京?”
“……”
“……”第三回合,他没再出声,梁京这才移开目光看他,看他的情绪。
岂料,章郁云一脚跨上来,在她的床尾处。
他掀被钻进去,去另一头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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