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章郁云营救的也算及时。
可是几日后,却传来那孩子大不好的消息。
这着实叫他惊骇。
他去爷爷书房里问情况。不能够罢,只是呛了几口水,我捞她上来时,她还有气的,哭出声那种呀。
章郁云知道,事出在章家,爷爷心里着实难受。
孩子早夭,太不吉利,也太过沉重。
旁余的还好说,就是高烧一直不退呀。章仲英告诉孙儿。
“换家医院看看?”章郁云试着说些建设话。
都请了好几家儿科主任会诊了。
眼巴前,章仲英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孩子是人家的,自然人家主家自己拿主意。况且关乎生死。
章郁云听爷爷说,梁奶奶实在病急乱投医了,想找“过阴人”看看。
“什么过阴人?”这些封建迷信章郁云自然不懂。
就是俗话的拜三姑。阴阳两间,牵魂的那种,民间说话有阴间使者,也就有阳间使者。
“胡闹嘛不是,高烧不退就想着控制炎症退烧才是啊。”章郁云只觉得荒谬离谱。
章仲英断喝孙儿的自以为是,你懂什么,能用药挽回还消你说。
就是全身检查下来,没有任何病征,孩子高烧却又始终拿不下来,这才叫几个老人生了蹊跷之心:
沈韵之原也不信这些,但这孩子打喃喃学话起,就很叫人不懂、更不能细想,周岁后专门请居士先生批了命格,请了条桃木辟邪的红绳日夜不脱身才算“镇住”了点。
怕只怕,这回又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章郁云鼻孔出气,他忍不住地又要惹爷爷不快了,“这是说咱们章家有脏东西了?有鬼?……,再说,那小孩出事前,还见过我呢?怕不是我就是那个不干净的东西罢。”
章仲英闻言,恨不得拿手里的茶碗盖子掼他,“你给我滚回去睡你的觉去。”
“爷爷,我瞧您上心得很,莫不是要给我找个奶奶?”章郁云临走前还一番造次之言,最后引得老爷子掷了手里的茶碗才算甘心。
*
顽归顽,人情世故章郁云还是跟着爷爷后面点滴地学。
次日上午十点,祖孙俩再次去医院探望梁家那孩子。
他们来得也算巧,听梁世钧说,才送走了那位……三姑。
医院这种无神论地,章郁云全然想象不出来,那啥姑的是怎样厚颜无耻来转这一遭的。
简直太愚蠢太可笑了。
梁世钧只一味说听天命尽人事罢了,这样我母亲也安心点。俨然一副生离死别的自觉。
儿童医院的病床都是两边加固护栏的,又是监护病房,准许探望的亲属本就严格有限,章郁云索性就没进去,在这层廊道的边椅上等爷爷。
尽头处,听到一重耳提命名的冷穆之言伴随着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事出之前,你们都同那小的一道过。就当应付差事也得在你奶奶跟前装装样子。她一手养到这么大的孩子,没感情也养出感情了。你们不来望一眼说得过去……”
重音戛然而止,因为快到病房门口,姜南方看到章家老大,这小爷在,想必章老先生也在。
这位梁太太看人下菜碟得很,眼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章家的人自然是那矜贵类的上等人:
章仲英是,S城赫赫有名的实业家,他们这个区前些年交通建设,有条主干道就是章老先生出资建成的,如今干道名称就是仲英道。这样的实名不是谁都衬得起的。
章家这长子长孙亦是,一来爷爷亲自教养,得宠些;二来母家背景也不差,早几年,姜南方还不知道这一层,想着这没妈的孩子,有个后妈不就等于有个后爹。岂料听说,亲妈继承的娘家产业一应全归到孩子名下了。如今股权暂由娘家舅舅代管,只等到他成年独立后归还。
细细打量开来,这小爷该是发生得晚。这两年才算长开了,个头也蹿了不少。越长越俊俏,气定神闲的模样还真是跟谁学谁,往那一落座,比哪个大人都能唬人。
他轻易不搭腔,还是姜南方朝他张口,“郁云这是陪爷爷过来的?”
“是,”小爷这才松开叠在脑后的两只手,站起身同他们娘仨打招呼。
梁斯嘉讨好他,甜甜喊了声,“郁云哥哥。”
某人不大受用,继续朝梁太太说话,“您要进去的话,得等会儿了,里面好几个人了。”
姜南方不尴不尬施施笑,“你什么时候走?”问他出去读书的事。
“下个星期。”
“哦。出去别恋家,好好学习,得了假期就又回来了。”
“多谢关心。”水泼不进、火烧不进地不买账。
呵,章家人这板板六十四的礼数是一个老妈子教的嘛?明明和继母关系不怎么样啊,怎么腔调和那傅安安一个路数。
姜南方在这小爷跟前没讨到什么巧,也就没啥热情的念头了,左右还有多少年光景的事呢,眼下也琢磨不起来。
作罢了。
让她和个小儿作小伏低的,太气人了!况且这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性情,她也实在恭维不了。
章郁云抱臂看着这位梁太太被他气得一脸菜色就着实有趣:
里面那小孩还没断气呢,梁家这后母就忙不迭地扮贤哭孝了,拉着一双儿女过来表忠心的样子实在难看。
*
临走前,梁奶奶有几句话问章郁云:
圆圆见你说什么没有?比如听起来很奇怪的话。
章郁云“据实以告”,没有,她都没说话。
(说了,他问小孩的,但是章郁云不能承认他打听人家隐私的。)
病房里这会儿人都被请出去了,护工在换被褥床单。圆圆被梁奶奶抱着趴伏在其肩膀上,一只手背上还打着吊针。
章郁云看到小孩嘴上都烧得燎泡了,当即也不落忍。
他一个外人也不能做些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孩子脑袋,轻巧有礼地,宽慰梁奶奶,“您也别太着急,会好的。孩子高烧修复总归有个过程。”
梁奶奶愁容满面,闻言其实不大受用,但也无其他法了,真是听天由命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第二日一早章家被告信,孩子夜里开始缓缓退烧了。
章仲英自然开怀,一向照料郁云生活起居的孙姆妈也跟着喊阿弥陀佛,想是那三姑灵验了。
章郁云翻翻白眼,一群蠢物,是这些天用的药灵验了好伐!
*
爷孙俩第三回去医院,圆圆已经休养得差不多,次日可以出院了。
章仲英之所以回回领着孙儿过来探望,一是事情是在章家出的;二是出事前,也是他这犯浑的孙儿考虑不周,既然已经看见孩子了,都没好好有个主家以及兄长样,把孩子亲自送到沈韵之手里,实属不该。
此番好在有惊无险。
沈韵之反过来劝老友不必事后追究讨伐的嘴脸,谁都不想。真真追究起来,她这个监护人是头一个该检讨的,明知道陌生地方,还由着那一对孙儿带圆圆去玩,岂不是也是天大的糊涂。
孩子终归是孩子,处处周到妥帖,就没咱们大人什么事了。
这事不怪淮安、斯嘉,自然更不怪郁云。
只是事后沈韵之盘问孩子,怎么掉水里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去找哥哥的。
哪个哥哥?
圆圆没说明白。
这话沈韵之当然不能和章仲英学,倘若后者知道孩子真是为了跟郁云出的事,他这严肃脾气,更得苛责郁云。
没得把大家关系都弄得声张了。
眼下圆圆没事了,其余就万事莫提了。
小孩坐在两边拉起护栏的病床上,一边啃半个苹果,一边玩手里的洋娃娃。
嘴上唇峰处原先燎泡的地方也结了痂,小心翼翼地咬着苹果,梁奶奶要拿不锈钢的勺子给她刮,她也不允,偏要自己啃。
彼此闲话之际,梁奶奶逗弄自己的孙女,这些水果都是郁云哥哥买给你的,也请哥哥吃一个呀。
圆圆从善如流得很,接过奶奶手里的红苹果,忙忙地从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屁股先起来,头最后爬起。
双头捧着个苹果,颤颤巍巍地站在护栏边上,“请……云哥哥吃。”
章郁云被这样的光景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他盯着小孩唇上的黑痂瞧,生命果真卑微也坚强,
这小孩真真好了。
梁奶奶再问他,郁云还有几天走?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吧。
章郁云一并接过小孩殷勤的献礼,一并答梁奶奶的话,“后天。一切收拾妥当。”
圆圆以为章郁云和她说话,开心一蹦跶,重新坐回去吃苹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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