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安多年前诋毁章郁云母亲的一句话,没成想,眼下成了冲破他心结的谶语。
活人不必和死人置什么气。
山腰上一阵热风拂过,吹开了梁京鬓边的湿发。
章郁云还捏着她的后颈,她喊疼,怪罪他,没人捏着人颈脖子说话的。
章郁云慢悠悠瞥她一眼,“猫喜欢。”
“什么?”
“说你笨。”
笨姑娘非但没吃透他话里的轻佻,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和章郁云认真说起刚才寺里的状况。
她是陪奶奶来敬香、用素斋顺便听经的。
沈阅川给她打电话,说想见圆圆一面。事出几天了,圆圆没去怪罪他,他反倒愈发地自责起来。
本意他也只想希望姑奶奶知晓此事,知晓圆圆一意孤行地在和章郁云来往的事。
他无任何伤害的意图,更没想到圆圆出了那样的视频风波。
即便不因为他,沈阅川也觉得给了她二次伤害。
他想跟圆圆道歉,道歉他一时的意气。
更无颜见圆圆,因为这意气太背离他的性格了,他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和合二仙面前,梁京才想告诉他,我知道,我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负疚、难过,但我不能回应你什么……
下一秒章郁云就出现了。
出现得那么唐突,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不快、阴郁。
她拜和合二仙时,意念里还波及他……
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和合二仙不是随便两个人就能拜的。”章某人提醒她。
“我知道。”梁京微微努努嘴,她认真告诉章郁云,我是自己在拜。
“……”
梁京再问章郁云,“你母亲的灵位安在这里?”
“是长明灯。”
“哦。”她乖顺又小心翼翼地应着他的话,章郁云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她难以消受的时候,就选择避开,再岔别的话题。
她说她还是要回寺里去,她要接奶奶和陈妈下山。
以及,她也想认真和三哥说完她没来得及说的话。
“无论章先生介意与否,我还是很感激三哥陪了我这些年,他确实陪我熬过好些个难熬的时光,尽管我不能回应与他一样的心情,可我依旧感激他。”
梁京说,过去的一切她不能当没有发生过,章先生可以误会吃味,可是她不能不同过去的自己有所交待。
这是她这段时间学会的心得。
“没有我,你会接受沈吗?”章郁云其实很好奇这一点。
“佛门之地,章先生知道,是不能说假话的。”梁京认真极了,极到像初见她时的轴气。
“……”
“不会。”她轻轻从章郁云身边撤开身子,重新迈阶上山去,走出几步,回首过来,目光落在章郁云身上,“我喜欢章先生的感觉和喜欢三哥完全不一样,因为三哥从来不会让我‘难过’。”
控诉也真实,梁京清楚地表达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最直观的就是难过。
喜悦与痛楚,最后都会有难过的底色。
章郁云放她重回山上,今天是个传统团圆节,他暂时不想去想任何叫他思量的事情,也不想见任何叫他要费心神周旋的人。
只问梁京:
“下午干吗?”
“奶奶好些年没吃鲜肉月饼了,今年在家里过中秋,我要去排队买鲜肉月饼。”
鲜肉月饼,章郁云白她一眼,毫无营养的一问一答。
他冲她赶赶手,示意她去罢,“下午去接你。”
“嗯?”
“不是去买鲜肉月饼吗?”
*
下午两点再见章郁云,他换了一身穿着,水蓝色的衬衫,那蓝色很浅,比白多一星点颜色,更像他平日吐出来的蔚蓝烟那样薄、淡。
车里也有一股淡香,可能刚精洗过。
章郁云一边要她扣安全带,一边问她,去哪买?
梁京十年没好好待在S城,导致她现在无论去哪里,都依靠导航。她原以为自己是最不记路的一个,直到这个中秋节遇到了章郁云。
他比自己还不记路。一个土生土长的S城人。
梁京好奇,那么,路上,要是有人问你路,怎么好呢?
章某人:我为什么没事要在路上呢?那么多事做!
也对。不然他每个月付司机薪水干什么呢。
二人按着导航去往目的地,驱车的途中,章郁云嫌弃的口吻,鲜肉月饼有什么好吃的呢?值得去排队买?
他实在不懂。
S城每年中秋节,老字号的西饼屋都会出鲜肉月饼。且几乎每家都要排队限量出售。
梁京虽然没彻底见识过章郁云的嘴叼,但那晚他请公司高管,从头至尾动筷子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就瞧得出,这人嘴巴不仅毒还很叼。
自家酒楼的菜,也未必合胃口。
“那章先生中秋节吃什么月饼?五仁、莲蓉、蛋黄?”
“中秋节为什么一定要吃月饼?”
“……”这人没法聊天。
梁京被他噎得,一时没心情开口,低头玩手机了。
“喂!”章郁云喊她,“能不能好好聊天?”
“……”你也知道啊。
章郁云告诉她,他大概有二十年没吃过月饼了,“真的,出去念书后,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干那么难吃。”
他说要说传统点心里,最难吃的莫过于月饼。
梁京揶揄他,所以章先生是没有乡愁的人?
章郁云说,算是吧,他的愁,总是要踏回这片土地上,才慢慢觉醒的,在国外那些年,他没有,他可以好好地活着。
他告诉梁京,他见过最夸张的乡愁,是一个学妹,要她国内的朋友和她视讯,然后吃她想吃又吃不到的家乡食物给她看。
梁京:“您觉得很难理解?”
“你不觉得?”
“不觉得,换我,我也会。”
“吃鲜肉月饼给你看?”
“啊?”梁京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好在没早认识你,不然,圆圆会不会要我在仲秋这天视讯吃鲜肉月饼给你看?”他认真看前方路况之余,侧脸过来看一眼梁京,似打趣也似故意招惹她。
说着,一并从方向盘上松开右手,来要她的左手。
梁京一时难堪,本能地想逃,身体逃不掉,就言语逃,“章先生,绿灯了。”可以走了,她催他。
“我看着呢,嚷什么!”说着,他一边跟上前车的动静,一边飞快地捉住梁京的手。
某人捏着梁京的手,还不忘点评她的穿着,“很可爱的裙子。”
梁京今天穿着一身两件套姜黄色的V领短袖、收腰中长裙。
她皮肤白,任何衣裳颜色到她身上都不会成为主角。
二人一路扯闲篇,到了最近的卖鲜肉月饼的西饼屋。
隔着玻璃幕墙都可以看见里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延展到店外来。
梁京下车前,认真劝章郁云,“你还是回去吧,要很久的。”
“多久?月亮出来前,你总归能出来吧?二小姐。”某人不以为然,他赶她下车,有叽歪的这几分钟,又多排几个人了。
“那你在车上等我?”
“不然呢,我替你去排?”章郁云横她一眼,再催她,快下车。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章郁云低估了S城同胞热爱鲜肉月饼的热情。
时间过去一个小时,梁京还没回来,他候她的耐力消磨完。
章某人叹一口气,下车落锁去找人。
顺着长龙找到她人时,人家可没他落单的心情,在和她身边的男生聊天状。
章郁云气不打一处来,年轻真好。处处是生机不是?!
*
其实排在梁京后面的男生是在问她,你买多少个?
因为鲜肉月饼限购,每个人只能买20个。
对方问梁京的意思,如果你买的少,能不能把剩下的数量让给我,我可以先给你钱。
就这么前后人商量着呢、
章郁云突然进来了,一手按在梁京脑袋顶上,转过她的头来看自己,“买好了吗?”
显然没有。前面还有十来个呢。
那男士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章郁云催梁京,“快点,怎么这么磨蹭呢!”
声音和脸色都一副生人勿近的德性。
对方再无意瞟见这说话男士的腕表,大明火珐琅面、钱币纹的宝玑,低调又精致。
人家不说话了。
章郁云把头凑到梁京耳边,问她,聊什么呢?怎么我一来,他就不撩了?
梁京气得白一眼他,用微信端对话框打字给他看,告诉他,聊什么!
章某人看完,更生意人嘴脸,他用后面男生听得到的声音说:“当然买二十个啊,不然对得起你排这么长时间?”
后面人:……
*
最后,梁京真得听了章郁云的生意经,一下买了20个鲜肉月饼。
二人从西饼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梁京说,不管,你舍不得让人家十个,那这十个章先生带回去。
“嗯,先给我吃一个。”
大马路上呢,章郁云说要趁热吃一个。
梁京:“……”
“有人说,点心里最难吃的莫过于月饼,这话好像没过去几个小时……”
“少废话。你买这么多,不吃不更浪费!”
“我本来只想买十个。”
“我才不要便宜别的男人。”章郁云毫不避讳他的小家子气。
从热腾腾的纸盒里翻出一个鲜肉月饼,梁京跟着他往泊车处去。
章郁云前后下车不到四十分钟,没成想,回来的时候,车前挡风玻璃处,赫然多了张罚单。
他一边咬手里的月饼,一边漫不经心地揭掉罚单。
车主他无妨,梁京倒是愧疚起来了,“你下车干嘛呀,不然就可以逃过一张罚单的。”
章郁云三两口吃完手里的月饼,开车门找杯架上的水杯洗手,招呼对面呆站着的人,“上车。”
二人重新坐回冷气里,才算还过神来。秋老虎的天,还是很毒辣。
“好吃吗?”梁京没好气地问某人。
“嗯,还不错。”大型真香现场。
章郁云说,剩下的几个,带回去给兰舟尝尝。
“……”
梁京一时间好不适应,不适应章郁云原来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想什么呢?”他喊她回神。
“……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要不去我那玩会儿,顺便把月饼带给兰舟吃?”某人殷勤地问。
有人扫兴地答:“我想把月饼趁热拿回去给Elaine和陈妈吃。”
驾驶座上的人认真看梁京,良久,他依旧被K.O.了,“好。”
这一刻,他认同她的话:喜欢一个人,真的会难过。
*
是夜仲秋,如愿人间满月。
章郁云送梁京回家后,二人就没碰面,其实是奶奶知道下午圆圆是和郁云出去的,老人到底传统些,说今天这样的节日,圆圆一不可在外面逗留太晚,二不可贸然随章郁云见任何人。
没得叫人说梁家的姑娘没矜持。
好在章郁云尊重梁京的意愿,爽快地送她回家,倒是梁京下车前,摸索了一会儿。
某人佯装看不懂她的心思,打趣她,“魂落我车上了?”拣不起来了。
梁京这才灰溜溜地从副驾上下去,提着一盒鲜肉月饼,认真和车里人说再见,以及,“仲秋快乐。”
“嗯。”章郁云淡漠回应她。
晚上各家各户祭月的时候,梁京才收到章郁云一条微信,他手拍的月亮,鸭青壳色一轮圆月,悬在蓝丝绒的天幕上。
附述两个字:圆圆。
*
中秋节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听许总说,章郁云去重庆出差了。
这日下午三点,梁京自己做的第一个独立设计案,在参与小组审图会。
梁淮安突然给她打电话,会上梁京不便接,淮安就微信和她说,言简意赅地给她发来一份产权租赁合同正本图档,淮安要她确认业主个人信息是否全对。
梁京看到标的产权地址是崇德巷,接连三个问号发给淮安。
看到淮安回复过来的信息,她才明白,章郁云从来不说玩笑话。
他用一千万续下了崇德巷12号那里廿五年的租赁权,且产权使用者的名字,叫梁淮安署名梁京。
梁京等不到散会了,会上给章郁云发微信,她问他这是在干什么,疯了吗?花那么多钱赁下那里不说,又为什么署她的名字。
她才不要。
章郁云很快回复:你去签字方便点。
梁京重复刚才的话:你疯了吧!
章郁云:我不管,你奶奶说过:我信,她就把圆圆托付给我的。
章郁云:梁京,我们‘同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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