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行灯那夜讲完故事之后,并没有马上就离开晴明的宅子。
雪女和晴明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随她来去自如。而青行灯这个美艳的妖怪似乎也跟晴明家的小妖怪们非常熟悉,陆绒就经常看见她笑语嫣然地跟晴明家吱吱喳喳的小妖怪们聊天,还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这天晴明带着雪女出去,就剩下陆绒坐在走廊上,看着晴朗的天空。他感觉到了水气似乎在空气加重,渐渐有了一种潮湿的感觉。
要下雨了吧。
他不确定的想。
青行灯就在这个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那华丽的和服丝毫不介意会被弄脏,跟陆绒一样席地跪坐了下来。“在想什么呢?”
陆绒一惊,抿了抿唇,最后小声道:“要下雨了吧?”
“阿拉,这可是好事。”对方并没有怀疑他的说辞,“今年的雨水也不多,天气太炎热,能下一场雨那真是太难得了。”
陆绒:“你也能感受到水气吗?”
青行灯摇摇头,“我不是水系妖怪,况且我的妖力太微弱了,很难感受到妖气。”
小妖怪有些不解:“可你不是化形成功了吗?”
美丽端庄的女子捂着唇笑了。“谁告诉你非得感受到妖力才能化形的?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途径,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找到了。”
“不过青行灯这种妖怪,天生就是从人类的故事、妖怪的故事中诞生的,化形上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幽幽地补充一句:“当然,如果真的很想要化形的话,也可以向大阴阳师祈求一个名字。”
“啊?”
“像晴明那种级别的阴阳师,给妖怪赋名之后,马上就可以化形了。”只是妖怪永生永世不得自由罢了。“也算是一种捷径吧。”
陆绒缩缩脑袋,大概也能猜测到青行灯说的是什么意思。
化形是你自己跟天地立下的誓言,当第三方替你的时候,代表着什么意思当然就可以推测出来。
“其实化形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妖怪,也问过人,他们给的答案不尽相同,又若有所指,陆绒隐隐觉得,关于化形理解最深刻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妖怪了。
晴明当然也能给出深刻的答案,可是妖怪对化形的想法和人类的,完全就是两码事。
青行灯诧异地看着他。
这个见多识广的妖怪都掩饰不住眼底的情绪,随后她又开始咯咯咯地笑起来。“化形是上天给予万事万物的礼物。”女子是这样回答的。“是你对你自己的承诺。”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在陆绒身上流转了一番,“难得遇到了那么可爱的孩子。”聪慧又清澈。
“明天等晴明回来,你可以再问他。”她给了陆绒一个建议。“同一个问题,不同的时间,会得出不一样的答案。但是最终的答案——”女妖怪顿了顿,“得你自己才能得到啊。”
其中意味之深长。
陆绒听了,讷讷不语。
青灯行抬头仰望着没有一丝云雾的天空,“你要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小妖怪愣了愣,“可是我没有可以跟你交换的故事。”
“没关系,”美丽妖艳的她毫不在意地说:“就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好了,祝你早日化形成功。”
就像是商人投资,她相信他以后必定能有很多的故事。
现在就算是她给他的礼物吧。
祝你化形成功。
“在一个小村庄里,有一个习俗,就是活祭。不过他们的活祭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冒牌货,是世代相传,有着严格规矩的活祭,叫做‘送七子’。就是每隔七年要有一个七岁的孩子送给山神,未来的七年就可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陆绒听到活祭的时候就开始发冷,他自己相当不喜欢人类的这种活动,可是人祭在偏远的小山村里非常流行,就算是平安京,有时候爆发大型灾难的时候,都免不了活祭。
青行灯似乎看类似的事情多了,对这种事情也习以为常。她相当丰富的活祭故事库存,在这种特殊的祭祀当中,总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故事。
“这里面有一个名字叫爱的孩子,她有相当特殊的灵感,不过本人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一年轮到她作为七子的时候,被她的青梅竹马救走了。”
天渐渐飘来了云朵,空气中的潮湿气越来越重。
“然而第二年,水灾就来了,村庄里面颗粒无收。”
“第二年,旱灾。”
“第三年大家开始觉得不对劲,就发现了没被送走的爱。”
乌云以快速地积聚起来,天一下子就阴了。
陆绒小心翼翼地问她:“那……真的有山神吗?”
青行灯和蔼地回答他:“当然有。但是她村子里供奉的山神是伪神罢了。”
山神分很多种,最强大的山神堪比正神,他们是天生天养自然形成,在领地里无所不能。还有些,就是误打误撞取得了山海河流的控制权,也可以叫做山神。最后还剩下的一种……就是伪神了,他们没有控制权也没有管理权,有些是纯粹人类的祭祀产生,有些就是妖怪假装。
很不巧,那个村庄里的山神,就是个妖怪,还是个喜欢吃人的妖怪。
青行灯说:“然后爱就被土葬了。她的青梅竹马被村里的人教唆,自己亲自一铲土、一铲土,把她埋起来。”
她说道“一铲土”的时候声音很轻,咬字却非常清晰,一下一下地捶在陆绒心上,让他也忍不住一抖一抖的。
“……然、然后呢?”
“然后她成为了介乎于鬼族和妖怪之间的非人类,从土里爬出来,把村子里的人都SHA了啊。通通都埋了起来。”青行灯笑着说,眼底不带半点寒意,却让陆绒通体寒冷。
“其实这也没什么,村民既然用别人祈求自己的平安,自然也得有被别人毁坏掉平安的觉悟。这就是所谓的‘SHA人者,人恒SHA之’。总没有只有你SHA了人,别人永远不反击的道理吧?”
青行灯转过头又仰望着已经漆黑的天空,“可是爱不这样想。”
“她无意间SHA了伪神,自己却又无意间创造了一个。”
“她创造了一只三眼蜘蛛,蜘蛛嘶哑地叫喊着要她‘赎罪’。”
“于是爱现在更名为阎魔爱行走人间。她的工作,就是替那些心怀极度怨恨的人提早送他们的怨恨对象下地狱。”
陆绒有点迷糊了,“不是所有人类死了都要下地狱吗?”
青行灯露出了一个长辈的表情,“除了晴明,现在还有什么人可能升天?最后还是要去地狱先走一趟的。她做的不过是提早送他们下去审判而已。”
“后来地狱方面觉得有她这样的‘复仇使者’能减少人间怨恨,还给了她地狱的出入通行证。”
人一旦有了“如果忍不了我还可以这样”的萝卜掉在前面,就可以无限降低怨恨的门槛。
有了“人”帮他们复仇,就好像有了秘密武器一样。
我还可以在等等。
我还可以等一下再用。
陆绒想了想,说:“对人类来说,地狱已经是惩罚的意思了吧。”
“或许吧。”青行灯无棱两可地回答。
她只是对人类的故事很感兴趣,对人的本身就相当无所谓了。人不过是她故事里的角色,没有这个人,还是会有那个人的。
这时,天空开始滴滴答答地下雨,很快就转为倾盆大雨,溅湿了青行灯那繁复和服的衣角,出现了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她唇边缀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仰望着下雨的天空,“他们觉得是惩罚就是惩罚。对爱来说也是这样。”
妖怪世界里面哪有什么真实。
只有信仰是真实。
化形也是这样,承诺是什么承诺就是对自己的信仰。
阎魔爱所有作为没有罪孽,却依旧受着“惩罚”。最后能惩罚她的、觉得她有罪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美丽的女子整理好她的和服,之前那一点点水印马上就消失了,那和服依旧美丽如昔,纤尘不染。她缓慢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一字一句对他说:“那你觉得你的真实是什么呢?”
陆绒抬头仰望着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我是谁?
我的真实是什么?
陆绒愣愣地思考着。
仿佛即将进入一片新的天地,他就踩在门槛上了。
晴明和雪女披着雨露回来了。
湿了发的大阴阳师带着一点潮湿,雪女跟在他的身后,在他踏入庭院的那个瞬间,晴明和雪女普通雨中行人的幻象就解除了。晴明身上那种带着一点湿润的美丽随即被清爽的姿态所代替,雪女快速进到屋中,为晴明准备。
大阴阳师姿态优雅地漫步走来,即便在雨中也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洒脱,自成一番气度。他饶有兴趣地坐在了刚才青行灯的位置上,“雨景可好?”
陆绒还沉浸在刚才青行灯的话中,怔怔地回答他:“大概……”
成串成串的雨珠从天而降,为天地间挂了一席珠帘,所有的以前都似雾里看花,看得不真切。
什么是真实。
什么又是假象呢。
这样想着的陆绒,将泛着银光的蓝色尾巴伸出屋檐之外,鱼尾的部分卷成一个小窝,雨水滴落下来迅速形成一个小水坑。而他的鱼鳞则层层立起,仿佛下一个瞬间飞散而逝,成为美丽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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