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我可真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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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海大到中华街的七公里路,中也背着我慢吞吞的走了大概快有两个小时。

    早春时节天黑得还是很早。太阳逐渐沉入海底,变成横在海面上的一根芒刺。街道从空旷到鼎沸,行人从两三到熙攘。中华街特有的灯笼路灯在十九点时分毫不差地亮起,一盏盏光落进习以为常的人群中,他们早失去了对黑暗的恐惧,自顾自的穿走在街巷之间仿佛不会为了任何事物驻足,就像这座城市的车轮也从不会因为白天黑夜或是沉沉暮霭而停下。

    电子锁嘀哩叫的两声又轻又细,在鼓膜上划出的痕迹却能与指甲擦过黑板的尖锐程度并论相提。

    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趴在中也的肩膀上睡着的了,醒来时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宛如风姿招展的女郎眼尾的酡红。我迷瞪瞪地盯着天花板壁纸上莹莹发光的小星星。

    踢开压在身上的又厚又重的冬被,骨碌碌的滚到床边,我摸黑找到了就摆在床边的小熊拖鞋。棉的,厚实程度能同雪地靴媲美。

    明明都开春回温了,中也还是不准我把被子换薄。因为我着凉必然要感冒,感冒必然逃不过吃药,而生病吃药在他那里像什么不得了的忌讳,不到多喝热水和去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地步,箱子里那些糖衣花花绿绿的小圆片绝对不会被水推进我的胃里。

    我想不通。大家都是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凭什么中也会强壮得像头牛,而我则跟某些有基因缺陷的试管婴儿一样羸弱。

    客厅没开灯,但是很敞亮。我往窗外探头看了眼天空,缺了大半的月亮一点也不皎洁,泛着灰扑扑的米色。我觉得动画里可能演的没错,月亮这颗神奇为老鼠杰瑞所钟爱的小卫星,的确存在由奶酪构成的可能。

    家里空空的。原本挂着时钟的那面墙上,现在只剩下一个颜色更加白森森的圆。因为我实在讨厌秒针挪动发出的声响,所以把它扔到垃圾桶去了。我打开电视,音量调到最大。

    中也酒量很好,酒品极差,喝醉了会躺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呜啦呜啦的唱鬼都听不懂的歌。然后隔天已经来过一次邻居又来敲门,气势汹汹地指着这位港黑干部的鼻子说要么私了,要么等着吃扰民起诉状。于是从此往后每次搬家,中也看房子的要求又多了“隔音”这么一项。

    横滨地方电视台的深夜档在放送地球脉动,肥美的大马哈鱼挤满溯回的河流,我在屏幕左下角找到了现在的时间。

    凌晨2:00。

    只有我一个人,和一堆软糖薯片巧克力饼干在家。往往只要中也在这个点出门,最早最早也要上午才会回来。

    我如梦初醒,趿拉着拖鞋冲到电视机前,从抽屉里翻出游戏机。

    凌晨2:42。

    如果爆炸来的不那么突然的话,我或许是有机会存档的,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心情复杂地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昨天出门时我还说过“半年没搬家,真是可喜可贺”这样的话。现在想起来可真是乌鸦嘴应验,爱德华墨菲显灵。即使每次回家我都做好了自己要遇上麻烦的准备,但想到又要重新采购生活用品又不免觉得头疼。

    本该变成扬尘的灰烬与足以击穿我颅骨的碎石紧紧地帖服在地面,被我拆下来当作“盾”的承重墙彻底皲裂布满裂纹。如果没有重力压缩并支撑的话大概会立刻变成一堆石砾。

    一股焦味钻进我的鼻子里,随即又是一阵爆炸风鼓来。我想这大概率是地下的天然气管道遭了殃……

    得亏中也有副好心肠、被寻仇的自知之明、以及钱,他才养得起我还住得起独栋,而不是迫于生存压力挤在不是人口密度集中的公寓楼。

    否则这场蓄意袭击的爆炸不知道会害死多少无辜人——当然,我也有理由怀疑,对面正是因为清楚不会造成额外伤亡,才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手段——毕竟中也选的是如此显而易见的独栋别墅。

    撤走施加在破碎墙面的力,不出我意料,它像松散的积木那样坍塌了。失去了阻挡的热浪更加放肆地朝我涌来。额发被吹掀,背后与颈侧立刻沁出一层汗。

    围观群众与消防人员赶到以前我离开了这片焦土。置身于与自己相关的喧闹与恐慌之外算得上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跳上隔壁住户家的房顶,看见人们站在远远的地方往火光中张望。

    要从攒动的人群中找出大半夜发癫的疯子实在很难。

    我不懂,这些来找麻烦的人连中也住哪都调查清楚了,就不能顺带再了解一下我的能力吗?能理解他们此举无非出于“血债血偿”的恩怨,或是想要利用我的死从而达到打击中也的目的。但说实话,研发时光机穿越回五年前用糖果对我实施诱拐,可能都比他们今晚采取的手段可行性更高。

    月在中天,更深露重。

    炎炎烈火与料峭寒风的双重胁迫之下,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个不太平的夜晚将中也的苦心与我的游戏存档一并付之一炬了。

    我想,是时候该联系中也了。可眼下我身无分文,连公共电话都打不起。要是擅自跑到街上晃悠,可能还会被警察叔叔抓到问话。

    至于港黑在哪?为什么不直接去他们的总部找人?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得绝妙。

    那自然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去过呀!哪怕我见过他们的BOSS好几面,高层干部认识一大半,我也依然是个正在不懈学习如何成为五讲四美、品学兼优的好姑娘。

    荒神在上。

    他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不过我的当务之急依然是找个地方避难,随便哪都好,至少不能再继续站在风口了。

    可就算说着哪都好,但其实我也并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类型。中原深海有多难养活这种事情,足够中原中也书出一册泣血录。

    我左思右想,脑子里竟然只浮现出一个可去的地方。

    就像每个小孩都有过被父母摁着脑袋将自家家庭地址与监护人电话号码倒背如流的经历,我也曾经被中也逼着记了不少东西。上到他的银行账户,下到所有经过家门口的公共交通路线图。也幸亏是我,不然换作别的小孩,估计会不由分说地把体罚的帽子往他头上扣。

    但实际上中也对我的要求真的很低。硬要说的话,应该可以低到只需要大于太宰先生的地步。

    “千万千万不要变成那种渣滓哦”——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太宰先生是个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混蛋。而为了证明自己与他并非一丘之貉,我特地从自动贩卖机里挑了坂口先生最喜欢的咖啡作为凌晨三点叨扰的赔礼送给他。

    而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在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之后一下子变得更差了。跟电视上表演的川剧变脸似的。

    我尽可能的往好的方面想:比如说,会露出这幅神色的坂口先生可能已经喝腻了这个牌子的咖啡。

    我抿了抿被冻得发紫吹得开裂的嘴唇,按照记忆里中也的嘱咐,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

    “………………进来吧。”十秒之后,坂口先生十分挫败地放下了他蹙得紧紧的眉头,略微松动地侧过身子,将本来堵得严严实实的房门露出一半。

    我能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某种被掏空的身心俱疲,以至于不禁感慨,这也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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