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命运挑拣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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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立海大时我便对“冰帝学园历来推崇学生自主自治”之事有所耳闻,不过空口无凭,当时也只是将其当作校外八卦过耳之风。直到入学冰帝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这所学院下放给学生的权利究竟有多大——又或者说,直到被迹部景吾诓进学生会后,我才真正感受到冰帝学院所推崇的这一观念到底有多明智。
“有学生会会长在前面挡着,校董会完全不用担心得罪这群少爷小姐,而且还极大程度的节省了人力物力——就不能多找两个会计?!我是你专用的账房丫头吗?!”捱不过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我把塞满报表的U盘往迹部景吾脸上扔去,可惜没砸中,他身手敏捷得很。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说这话时他挑着眉毛,可真像个无情的资本家,丝毫无愧于作为财阀继承人的身份。不过很快他发觉我今天确实没心情听这些有道理的废话,只好咳嗽两声,换了套鼓励下属的说辞,“没了你我的工作效率起码要低四分之一。”
中也说我很好哄,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态度软和点说些好话,我的火气就会消去大半。但愿意哄我的人出了横滨就不会再超过十个——其实就算是在横滨也没多少人愿意哄我。我脸色稍缓,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他珍藏的咖啡豆,把手伸进宽口罐子里抓了一大把。
迹部景吾看着我将研磨机搬到他的办公桌上,神色是难以言喻的嫌弃。“真是不华丽”应该就藏在他好看的薄唇之后,他蹙着眉毛,到底没说出来,侧头喊桦地来帮忙磨咖啡。
迹部景吾对朋友很大方,各种意义上的大方,刨除残留在他身上的少年意气与为数不多的中二,几乎是最完美的贵公子范本——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哼,天真。
凡是和迹部景吾相处久些就不难发现,这人对女孩子的耐心简直少到注孤生的地步。国中时期我便有幸听他将为自己应援的女孩子们称为“母猫”。好吧,我得承认她们确实很吵,但我认为更多还是因为运动系少年的心思都没往恋爱上歪。再多的崇拜与尖叫的浪潮都敌不过获胜一瞬间带来的充实喜悦,这就是竞技的魅力了。何况迹部景吾注定不可能成为职业网球选手,更不可能将时间无度地挥霍。总有一天他要看着同龄的对手站上世界的舞台,然后转身投入到自己的职责之中。
哎,行吧。这么一想,帮他点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桦地的手特别大,正常尺寸的咖啡杯被他端着总让我感觉像什么过家家酒的玩具。我对他说谢谢,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向我点头示意。
太妃糖颜色的咖啡沫慢悠悠地打着转,我听到迹部景吾问,“关于柴田的事你听说了吗?”
“他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迹部笔尖一顿,把一份报纸扔到我面前,日期是今天,发行时间是今早八点。“第六版右下角,自己看。”
虽然在移动终端与互联网的冲击下如今的纸媒已经呈现了急剧下滑的趋势,但我和迹部一致认为这种传媒手段尚不会早早退出历史舞台。总会有人钟爱纸张捏在手中的触感与说不明白的油墨味。
我在报纸第六版右下角的一个不起眼的格子里找到了迹部景吾想让我看的东西——
【据悉,昨日17时整,柴田阁铸建设集团已根据《破产法》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哇。”简直天灾级别的人祸。我不咸不淡地感慨道,“难道这就是柴田文次近来变得如此粗鲁暴躁的原因?”
“谁知道呢。”听完我的话,迹部嗤笑一声。即使他不能明确表态,我也知道在打了柴田文次这件事上迹部是站在我这边的。果然比起我的以暴制暴,还是无故欺凌后辈要更加惹人讨厌吧?
“不过,”话音一转,迹部眯起眼睛陷入回忆,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眼下的泪痣,“柴田这人虽然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绩,但品行倒还算端正。”
“你的意思是他以前不像会欺凌别人的类型吗?”
“啊嗯?”他的眼睛亮亮的,目光织成的网牢牢将我攫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角也随即扬了起来,“比起某个把坐在屋顶上看星星的赤司征十郎当成心情抑郁想要寻短见还强行拽了下来的家伙,这点看人的眼力本大爷还是有的。”
啧,又翻陈年旧帐。我被他的嘲讽刺痛,气愤之下偷偷摸摸地用重力操作往迹部的咖啡里放了好几块方糖。
冰帝校规明确规定,校园内不得任意使用异能与个性,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迹部景吾并不知道我是个重力使。我能和他见面的场合根本用不上重力操作,来到东京后我也鲜少发动自己的能力,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无个性的普通人——虽然脾气大了点,脑子聪明了点,做事时不时冲动了点,防身术学得好了点……但总的来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女孩子,不会围着他尖叫,哄一哄还能当账房丫头。
去年一年我瞒得很好,今年也会继续隐瞒。我知道迹部迟早要发现端倪,但是在他彻底戳穿之前,还是保持点神秘感比较好——这样就算恶作剧大成功,他也不会往我身上怀疑。
“柴田家要是不出这种意外,你难道会觉得是我先挑的事?”我把报纸叠好,有些尖刻的问。
他掀起眼帘,回我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
今天是我返校的第二天,行课顺利,没有瞌睡,老师也没再喊我去办公室喝茶谈话。偶尔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只要我一回头,那些窸窣又会四散开来。
每个学校都以培养出品学兼优的学生为己任,冰帝这种注重声誉的名门更是容不得污点。暗箱操作潜.规则?有啊。但是在这么多双眼睛与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阶级面前,可操作的空间太小了。
即使我有理有据,但我诉诸了武力。仅是停课三天的惩罚,在其他学生看来难免要产生“平平无奇中原深海居然真的有背景”之类的遐想。要阻止这群眼界与心思远超同龄水平的人精们脑补过多是不可能的。
沾森先生的光,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也成了特权阶级。
哎……我长长的叹了声气。忽然一盒糖落进我怀里。轻巧的小纸盒,砸在身上也不会痛。能让迹部景吾拿出手的糖果,绝对不可能难吃。
我装模作样又叹一声,又一盒。
再叹一声,迹部说话了,“怎么?忘记自己有蛀牙了?”
登时牙钻的滋滋声与打了麻药之后也能感受到的非同一般的酸痛记忆,被他的话音从心底撬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讨厌!”
“那你把糖还过来。”
旋即我把两盒糖扔了回去。
上一刻还在调笑我的少年自信满满的笑容凝在脸上,转而露出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他没想到我会照做。
“中原深海你可真是……”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无辜道:“你让我还的。”
“让你做报表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利索。”迹部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开抽屉,拿出第三盒糖,隔着一张办公桌全部扔进了我的怀里,“少吃点。几岁了还天天闹牙疼,说出去本大爷都替你丢人。”
奶味的糖壳被后槽牙咬碎后我尝到里面裹着的巧克力,偏苦,解腻。我垂着脑袋,抠着糖纸上用拉丁文排出的烫金花纹,在他以为伤害到我的自尊心前问道:“你之前说柴田文次没有实绩是什么意思?”
迹部也不想吐槽我消息闭塞了,没有他我在冰帝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聋子。他慢悠悠地说:“柴田文次是篮球部的副部长。”
只凭一句话,我就完全理解了迹部的意思。
啊,我们当然没有默契到互通心意的地步。不过对于设有竞技赛事的社团而言,所谓实绩也只能是捧回奖杯带回优胜旗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而已。不然凭什么拨发活动经费?——至于自费?那当然是大欢迎,还省得我做账。
高中时代具有分量的篮球赛事除了全国大赛之外,还有一场名为冬季杯的对决。
去年它们毫无例外都在东京举办了决赛,而作为表面幼驯染与地界东道主,在收到赤司的邀请后,迹部把我拖去看了比赛。因为赤司明确提出了记得带上中原深海这号人。
为了不让本就无感的比赛更加无趣,我花了半小时了解篮球规则,果然还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热情与热爱。全国大赛赤司和他的洛山高中以压倒性的胜利赢得冠军,冬季杯却败在了一所建校时间不过五年的国立高中球队手下——并非我瞧不起国立高中,私立高中的生源、资源、经费等各方面的优势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豪强之所以被称为豪强,是因为他们不仅拥有更好的训练环境,同时也存在着更为激烈残酷的内部竞争。
冰帝高中在篮球方面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任何建树成果了,迹部说他们甚至连四分之一决赛都挤不进去。
我心想这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嘛。早在赤司征十郎国中时他便跟我说过许多次自己所在的球队,诸如大家都是天才,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团结一致会越来越强之类的话。
他像迹部喜欢网球那样喜欢着篮球。可不知道为什么初三后他不再和我说这些听起来很中二又有点让人热泪盈眶的小小愿望了,一度让我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少爷。
但不说也好,我也不总想当个倾听者。
高中毕业后奇迹世代的六人像一张破碎的拼图各自填进了新的空缺之中。
除了赤司所在的京都洛山,高中篮球赛场上的常客还有与冰帝同在东京的秀德桐皇,位于秋田的阳泉,以及在我老家神奈川的海常。
冰帝挤不进前八我都不会意外。
去年冬季杯,名门洛山输给了折戟于全国大赛四强的草根城凛,每年照例的贺年卡我却还是要照常写。
哪怕我不知道自家学校的篮球部副部长是柴田文次,我也必须在贺年卡上写下“听闻赤司君近来赛绩斐然”这种看起来无比揭人伤疤的话——这是森先生的要求,我在心里腹诽无数次为什么他不让爱丽丝写。
“你和赤司真是……难兄难弟。”
都是亚军什么的。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迹部被我唐突的安慰哽得失语,“你怎么又突然对柴田感兴趣了?”
“单纯好奇这家伙怎么变成烂人而已。”我耸耸肩,“他要被禁赛?”
“嗯,处分已经下来了。”
“家族企业破产的话,下学期他岂不是要转学?”
“大概吧。”说这话时他的神色算不上凝重,却也不轻松,“被债务弄垮的家庭也不止一两个了。”
私立学院费用高昂,光是一套校服就不知道比普通高中贵了多少——由此可见,电视上演的肥皂剧也不是毫无根据的瞎扯,毕竟我真的在冰帝见识到了穿着纯棉面料以外衣物就要犯荨麻疹的金贵体质。
我不由得感慨,又觉得柴田文次活该。他有难言之隐有自己的苦衷,可被他欺负的泽田纲吉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忽然又一盒糖被扔了过来。今天第四盒,糖分严重超标。
迹部跟我说有空发呆,不如来帮我看看下个月的校联企划。
我瘪着嘴挪到他桌前。仲春午后的阳光晃晃,我想起趴在红叶女士膝盖上听她哼的一句歌。
命运总是挑挑拣拣,诸事不成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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