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金睿钟,来闻家村是为了照顾他大爷爷茂存西的。他大爷爷茂存西以前是教授法语、西语和俄语的沪市大学的教授,70年来的闻家村。
虽说近来人员调动得多,家里仅存的爷爷和父亲等长辈们也在努力,但外有对家针对,又有积年的病患,老人家的身体先没抗住,生了一场重病。
金睿钟在孙辈中不怎么成器,被家里老爷子指派来照顾一辈子没结婚、也没后代的大爷爷。
时至今日,金睿钟来到闻家村满三个月。
前几日,病情突然严重茂存西差点没挺过来,因为药店那边缺了一味救命药——上年份的人参,只有聊胜于无的浅年份人参须子卖,现在老人家是吊着一口气。
金睿钟辛苦搞来介绍信,跑去市里,结果市里竟然也和县里一样。这年头贵重药品倒还没那么稀缺,一打听便知道是被针对了。
三个月相处下来,金睿钟早把人不错的老头儿当做自家亲爷爷了。听村里上年岁的老人说,往里头的深山里,有人挖到过人参。金睿钟便不死心地进山寻了一趟,结果是两手空空,只收获了一鞋底的泥。
见两姐妹挖出两篮子的新鲜冬笋,想着让老人家尝个鲜汤也好,面色疲惫的金睿钟起了买点的心思。
两姐妹听见声音回头,闻夏英一眼扫过去,认出了金睿钟。
小村里,来个新人都是热闹,她知道这是那个外来茂姓老人的孙子。
金睿钟五官端正,身形微胖,脸圆乎乎的,唯有两道横眉令人见之难忘。
他道:“我是村脚那边茂存西的孙子,金睿钟,你们的笋子卖不卖啊?”
闻夏英看他一眼,点点头:“卖的。”
金睿钟又问:“怎么卖?我要四、五个就好。”
这会儿买卖还是私底下的事,只敢偷偷摸摸来。闻夏英更是第一次干这事,不自在地道:“几个笋子,你看着给点就是。”
金睿钟走到篮子边,蹲下来挑笋子,可眼角余光扫到姐妹两个,不禁觉得有些眼熟。
金睿钟问道:“你们是不是闻老根家的?”
金睿钟平常不在村里来往,还是前几日的事,才让他对村里有了点了解。因为他也犯傻地在丘陵地区找人参,便知道了同样犯过傻的几姐妹。当然,村里皮肤这么白净的姑娘也少见。
两个月前,正是王莹玉病重的时候。听说山上有人参,大补,几姐妹便跑到山上去找。
当时不少人说,山上有人参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肯定没了,让五姐妹别白费功夫,可几个丫头还是固执地找了一遍。因为她们没有别的办法!村里卫生室治不好,爷奶根本不肯多掏钱去外头医院,只给买了些苦苦的中药,可那药喝了根本没用。
她们的努力没有用,王莹玉还是走了,五姐妹成了没妈的孩子。随后应了那句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闻霁月承认:“我们是闻老根家的。”又追问道,“你问这干嘛?”
金睿钟脸上露出自嘲的神色:“没干嘛。”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山更往里的方向,“我大爷爷病重,我学你们,也跑山里找人参去了,没找到。想问问你们看见没?”
金睿钟上过高中,知道人参在东三省生长,对气候、纬度各方面都有要求。但到了这时候,也免不了祈求老天爷违背自然原理帮帮忙。
闻夏英摇头,想着走了没多久的妈妈,眼眶微红:“我们也没找着,那边的七八座山我们找遍了的。”
金睿钟叹口气,拿起五六个笋子装进布袋里,又拿出五块钱要放在篮子里。
闻夏英瞥见那钱的数额,吓了一跳,连忙道:“不用钱,几个笋子你拿走就是,钱紧着用!”
闻夏英担心这人钱乱花,误了老人家吃药。可闻霁月看出些奇怪的。这人手上还戴着手表,明显家境不错。
按理来说……不应该买不到人参。几姐妹那会是没钱,但对方跑山里找又是一副急缺的样子,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闻霁月跟着闻夏英的话,故意试探道:“金大哥,你拿钱去给你大爷爷买参啊!县里药店之前有的。”
两姐妹朴实又热心,但各种法子金睿钟都试过了,是真没办法!
金睿钟苦笑着摆摆手:“没事儿,不差这点。我有钱的,就是买不到而已。县里市里现在只有浅年份的参须子,不然我进什么山?”
这年头邮寄和火车都很慢,金睿钟也给家里去了电话,可老人家未必等得到那个时候了。
因着有同样的境遇,两姐妹人又这么好,金睿钟心生怜惜,委婉道:“钱你们要是嫌多,这些日子有什么新鲜菜,往我家里送点就行。”
闻夏英还想推拒,却听见她幺妹突然应了一声“好”。
闻夏英看闻霁月一眼,对金睿钟道:“谢谢你了,回头找着新鲜的东西,让我幺妹送你们家去。”
“是我该谢谢你们,我还有事,先走了。”金睿钟提着一小布袋的笋子离开。
他人走后,闻夏英瞪着闻霁月:“幺妹!几个笋子值多少钱?你拿人家这么多钱干嘛?”
却不想闻霁月惦记的可不是人五块钱,她套出金睿钟的具体需求,已经准备好和这人做笔生意了。
但不好明说,闻霁月嘟囔道:“大姐不是今天回来么……”
看幺妹低着头,露出个小脑袋瓜顶,像是知道自己不讲理的样子。闻夏英憋到一半的教训的话,说不出口了。
能说什么?幺妹人聪明,不是不知道不好,只是想着给大姐补贴点,免得大姐日子太难过。
就说她自己,山上挖的笋子说卖,不也是想要弄点钱,哪怕几分一角的!
闻夏英一把抱住闻霁月,轻拍这小丫头的背,感慨道:“二姐的幺妹,真成大姑娘了!”
身体相拥之间的温暖,也让闻霁月有刹那失神。作为孤儿的闻霁月,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拥抱,她有点贪婪这样的温暖。
穿越伊始,低调、警惕的本能让闻霁月轻易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给了她享受这一切温暖的基础。接下来,闻霁月只需要徐徐而行即可,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
傍晚五点钟左右。
闻春花和王爱国赶到了闻家村。
本可以早些到的,但临出门前婆婆又找了点事让闻春花做,便耽搁到现在。
王爱国看着天色,心里生出歉意:“春花,都怪我,弄得这么晚才到。”
王爱国长着一张国字脸,性格老实,低着头一边搓手一边说话更显得憨实。
但闻春花不是知道情理的,是闻家做得过分了,差不多掏空了王家,婆婆可不得心里有气么。
闻春花握住王爱国的手:“你说的什么话,要怪也是怪我。妈只是让我干点活,你可不许和妈闹脾气。”
王爱国看媳妇还这样说,心里那股子不好意思更多。他知道闻家长辈的过分,也就更了解自家媳妇的可怜,心里很是心疼春花。
他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媳妇的手,老实道:“好,我都听你的。”
两人说了两句,便能稀稀拉拉地撞见村里人。
闻春花一路和人打着招呼,一边介绍王爱国给他们认识。同样的,闻春花也接收到一些别的消息。
比如闻地柱遭天谴的事,让闻春花和王爱国震惊得很,还有闻冬水磕到额头的事,让闻春花忍不住担忧起来。
两人很快到了闻家。
闻老根不在家,李秀凤收了王爱国提的礼,一看尽是些寒酸货,还有袋子是压根不用花钱的马蹄,摆脸子回屋休息去了。
王爱国臊红了脸,老老实实答着闻大龙的话,一直偷瞥媳妇闻春花。买点过得去的礼品的钱他身上还是有的,可他媳妇让他挑便宜的买。
闻春花坐了会,便起身去东屋看几个妹妹。
***
东屋,五姐妹都在一间屋子里。
闻春花坐在床上,看着闻冬水头上的伤,心疼极了:“怎么好好的摔了,还疼不疼?”
闻冬水支支吾吾的,只说:“不疼的,大姐,你别担心。”
反倒是闻夏英忍不住道:“大姐,是奶没给我们吃早饭,就让三妹、四妹、幺妹她们三个上山去了。四妹当时起得急,没站稳,幺妹伸手想去拉,结果两人一起摔下去了!”
心里的憋闷开了口子,闻夏英忍不住一通诉苦:“大姐!你是不知道,爷奶还想把我嫁给闻地柱,不知道能把我卖多少钱!
那个闻地柱是个什么东西?打掉他妈两颗门牙,那种不孝子,老天爷怎么不干脆把他收了!”
从家里的爷奶到外头的闻地柱,对闻夏英来说,都是她恨死了的人。
而闻春花乍一听,家里长辈竟然把自己的妹妹和那个遭天谴的拉拢到一起,心里震惊中混合着怒气。
闻春花气红了眼:“他们怎么做得出来?爸、爸知道这个事吗?”闻春花问得有些犹豫,但闻大龙是她们最亲近的长辈。
小时候,闻春花和闻夏英是享受过一段时间父爱的,那时候闻大龙会给她们带头绳和零嘴。只是后面王莹玉生的都是女孩儿,闻大龙才在指指点点下渐渐变了。
因此相较于三个小的,闻春花和闻夏英对闻大龙的感情更复杂。
闻夏英咬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爷奶说的时候,他看都不敢看我,是心虚呢!”
闻春花一把抱住闻夏英,心疼得眼泪直流。她没想到,家里长辈忒是无耻,拿她换了高价彩礼还不够,竟然还想直接卖她妹子!
闻秋鱼和闻冬水也直哭,弄得闻霁月觉得自己不太对头。
闻霁月干脆偷偷沾两滴水沾在眼角,气愤不平道:“爸才不是和我们一伙的。妈病得要死,他管过吗?大姐嫁过去,嫁妆那么薄,他管过吗?闻地柱那个样子,配得上配不上二姐,爸能不知道,他管过吗?”
闻霁月的话完全调动了几姐妹的恨意,本来抱着哭的几姐妹顿时也生气起来,低声怒斥家里长辈的过分之处。
“妈的死,我记他们一辈子。”
“谁不知道彩礼和嫁妆是你来我往的。大姐,你以后就当自己是个外人!”
“好,我记着了。”
“他们既然想卖掉咱们,以后就一个都不管,看他们老了,那两个带把的会不会管他们!”
骂着骂着,几姐妹心里对闻大龙最后那点子奢念渐渐消失。
有爱有期望,失落过后,恨意才格外地浓。
闻春花的发问,闻夏英的愤懑,无非都是因为闻大龙特殊的父亲身份。
不然二人怎么不提闻老根、李秀凤,不提坐享其成的闻二龙一家,差别就在于几姐妹早就清楚他们是外人,而她们之前对闻大龙没有看清,没有放下。
掀起几姐妹恨意的一番话,是闻霁月故意说的,她甚至在心里打过好几次腹稿。
闻霁月经历过很多人事,知道闻大龙那样坏得不明显的,最容易骗到人。她既然准备带几姐妹离开闻老根家,闻大龙这个亲爹她们必须得看清。
如果闻大龙真在乎,亲爸还在,怎么可能让李秀凤隔辈摆弄她们五姐妹?只差嘴上没明说。
混在四姐妹的骂声里,闻霁月一边递帕子安慰姐姐们,一边仔细观察着从闻春花到闻冬水每一个人的情绪。
就是……姐姐们的反应也太令人舒适了吧!
闻霁月还以为规规矩矩的几姐妹,需要一段时间来转变心态呢。
但规规矩矩的人被逼到这份上,更说明几姐妹是真的对这个家死心了。
几姐妹痛痛快快发泄了一通,甚至商量好了明年的工分怎么闹都要捏在自己姐妹手里,决定不再像以前一样,指望任何一个长辈。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们几根草一起拧紧了,就是一根结实的麻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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