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你就做了这个?”傅如清看了一会,淡淡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她看出今天的鱼和之前的小动物原理应该是一样的,直截了当指出了丁其羽的“偷懒”。心里又不自觉地想着:这个鱼不如小兔子好看。不过,它可以游泳…
轰——又、被、批、评、了!丁其羽都要给大小姐跪下了,它虽然传动原理跟上两次一样,但是、但是要让它平稳的游动,整个结构的设计难度可比跳动大多了啊!而且、它还能吐泡泡不是吗?心里的小其羽在不停地为自己伸冤。但是,静下来一想,傅大小姐这么问不是没有道理,自己怎么就逮着发条动物不放了?!而且自己也确确实实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搞定了这条小鱼…
丁其羽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心里的小其羽脸都被抽肿了。苦着脸长叹一声,承认错误:“好吧…我这就回去重新弄…”说着就准备把盆子和盆子里的发条小鱼撤走。
却听傅如清道:“嗯、东西一会让银粟拿去处理。你不用再抬回去了。”
丁其羽没有多想,一盆水拿着也怪重的,就告辞离开了傅如清的书房。
书房里的傅如清,见小鱼已经停止了游动、静静待在水里,伸手想重新为它上好发条。身旁的银粟瞧见她的动作,怕自家小姐湿了手,立刻抢道:“小姐,让我来吧。”说着从水里捉出小鱼,上好发条又放了回去,成功让它又摇摇摆摆地游动起来。
其实傅如清挺想自己试试的,但是被银粟好心抢了先,只能作罢,一手扶着自己的广袖,另一手伸出手指戳破了浮在水面上没有炸掉的那个泡泡,又静静地看着它游了好一会,才对身旁的银粟说道:“把它收起来吧。”
……
傅如清几次的批评,完全激起了丁其羽的斗志。发誓要做出让这“眼光毒辣”的大小姐满意的新奇玩意来!傅如清提出的、表面上刁钻实则颇有道理的评价,简直让丁其羽回忆起了她从前的老板(导师),有时她做出自认为完美的实验结果拿去给老板看,老板只粗粗浏览了一遍,立马就能揪出其中的问题…不过丁其羽倒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嘴上抱怨吐槽,行动上却会按照那逆耳的“忠言”乖乖改进。
自己的创新精神都到哪里去了?总想着依赖从前见过的东西,这样怎么可能成为机关术大师…丁其羽坐在工作桌前反省自我。从大小姐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了,丁其羽望望窗外,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想了半晌想不到好点子,她决定出去散散心,然后重整旗鼓,好好准备下一次考验。
丁其羽提着自己之前买来的、尹州特有的“甘瑶”酒,走出了西院。远处青山上的寺庙正巧传来钟鼓之声,清柳园里的侍者已经将园中的灯台都点亮了。沿着曲折的石板路,走到了园中柳池边上的小亭子里,随意地坐在亭边的木栏上,背靠着亭柱子,掀开甘瑶的封口,遥望着挂在柳梢的缺月,一口一口喝着酒。
这边傅如清正好去凝心堂处理了一点突发的事情,回来路过柳池,自然就看见了在亭中喝酒的丁其羽。
“小——”银粟见小姐突然就停住了脚步,还没唤出来,便被傅如清的手势止住。傅如清看着不远处亭中的那个身影,在月下喝着闷酒,周身萦绕了一种寂寥感,虽然她与丁其羽完全不算熟识,但也挺惊异于这人还有这样一面的。
甘瑶的味道比之天禄更加绵软,像极了水乡含蓄的伊人,丁其羽喝着喝着,心里浮上一缕愁思,从怀里小心拿出那个绣有“晞”字的香包,用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才苦笑着把它重新收入怀中。她,已经是过去了…自己再想念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感情于她而言,只会造成困扰而已…还有那个竟然一直喜欢着自己的小爱哭鬼,也只会是妹妹而已,如此也好…丁其羽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下意识攒紧了胸前的衣襟。
傅如清将她的动作收于眼底,那个香包,像是女子相赠之物…这人?傅如清止住了自己的揣测,不了解她的故事做不了什么,也不准备窥探别人的伤心事,抬步就要离开。
却听亭中响起丁其羽哼唱,生生留住了她的脚步: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
那歌声如泣如诉,那人也似醉似醒,她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刻骨深情和化不开的哀伤,让傅如清心里有些动容。
丁其羽随性唱着歌,唱到末处,她也分不清道不明自己唱的那个“你”到底是谁,该是谁,又会是谁。手里的甘瑶已经喝完,她自嘲一笑,心情平静不少,站起身,终于看见了柳池边素白衣裙的倩影。沿着小道走到傅如清身边,点头招呼道:“大小姐。”说罢便要错身离开。
傅如清没有看向她,只是微微侧头,对已经走至身侧的丁其羽说道:“有时间在这里喝闲酒,不如回去多想想你的机巧。”用她特别的方式“宽慰宽慰”身旁这受过情殇的人。
事实证明,她特别的宽慰效果出奇的好,丁其羽闻言后背一僵,浓酒酝酿出来的愁思瞬间被打散,想到这大小姐给自己出的难题,斗志一窜而出,赌气一般愤愤道:“我已经想好了!这就回去做!下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不会让你看扁的!
傅如清点了点头:“那我,拭目以待了。”说罢先丁其羽一步迈步离开。
……
而此时,远在兴城的陆未晞披着薄绒的披风坐在湖心小楼临湖的露台上,面前摆着她的琴,身材是愈发消瘦,面色是难掩的憔悴,也不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身旁的磬儿也不知道她家小姐到底是想弹琴、是看着琴上的小木雕发呆,还是在等一个不会再来听琴的人。
兴城的另一处,莲儿正在灯下一针一线为心上人做着新衣裳,只盼那远行的人,能快些寄来书信,告知她落脚的地方,才能将这些天做的衣裳全数寄送过去,秋气渐来,阿羽只身在外,受凉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
翌日,丁其羽一改之前的态度和风格,为下一次的考验,仔细构思了一番,画好了草图,精心制作了每一个零部件,一整天的时间都耗费在这上头了。看着桌上做好的成品,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不敢如之前一般那么自信了,一想到傅大小姐那淡定批评人的模样,心里就忐忑。
终于熬到了考验之期,丁其羽捧着她的作品,踌躇地走进了那个都让她有点发憷的书房。
傅如清身旁的银粟轻易就洞察了丁其羽的忸怩,忍俊不禁,愈发同情起这位丁公子来,前几次还自信满满的呢,今天都吓成这样了。
傅如清见这人迟迟不动,心下莫名有些好笑,淡然地问道:“来了?”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还不快开始!
丁其羽深呼吸一口:“来了。”说着上前一步,将怀里抱的圆形盒子放在傅如清的桌上,打开了盒盖。
映入眼中的,是一盘景物模型,那小柳树环绕的庭院,是清柳园的缩景,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做得非常精细,却完全能一眼识别出来。清柳园旁则是一片真实并不存在的蓝色池塘。
任何一样东西缩小了之后,都会自然变得非常可爱,傅如清眼前一亮,对这小小的清柳园喜爱不已。小柳树、小房子、小院门每一样看起来都那么惹人喜欢。本以为就是这么一个木雕模型呢,就见丁其羽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水囊,拧开之后,将里面装的清水朝着环绕小清柳园的小河倒了下去,清水一路沿着淡蓝的河道淌过,流入小清柳园旁边的池塘,让池塘里蓄上了真正的水,片刻之后,“咔咔”的机括转动声音响起,随后是悦耳的钟磬之声,那小小的池塘里,竟旋转着一层一层升起了一座宝塔。而这宝塔傅如清也很熟悉,分明就是她每天都能望见的禅觉寺鸿音塔。
丁其羽做完演示,才介绍道:“今日带来的这个,叫‘清柳禅音现’。”说罢就看向了傅如清,希望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
傅如清被这巧妙而精美的机关震到了,心里非常喜欢。静静看着那还在旋转的塔尖,沉默不语。其实,丁其羽确实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机巧技艺和创意,但如果让丁其羽通过了考验,明日起,是不是就看不到这些新奇的小东西了?傅如清内心有些矛盾,最终,难得一次感性战胜了理性,希望这人能多做一些好看又有趣的东西拿过来…
“外观、新意足矣,但互动不足。”哪怕说辞有些牵强,因为内心实在不想结束这有趣的考验,傅如清也只能面不改色地挑着小景观的毛病。
丁其羽一下子又泄了气,弱弱地辩解道:“这、这就是个摆件啊…”
傅如清默然片刻,也觉得对不起这人,可是平日里能让她这般喜欢期待的事物太少了,内心就想任性这么一次…心里对丁其羽说了一句抱歉,目光从那小宝塔上移开,抬眼对上丁其羽:“你这景观虽然有巧妙之处,但成本不高,售价上不去,却还要为不同的景色原型设想不同的机巧,作为货品,并不可取。”其实这理由傅如清自己都有些不信,但作出决定的事情,拗不过来。
丁其羽双手撑着傅如清的桌子,调整片刻心情,这点打击挫折都战胜不了,那也不是她了!如是想着,她抬起头来:“好,那其羽又下去好好想想就是了。这玩意儿麻烦银粟姑娘随意处理了吧。”说罢,便告辞离开了。
丁其羽离开后,傅如清细细看着那“清柳禅音现”,观察它的每一处细节。忽然问身旁的银粟道:“银粟,你觉得我这样做,过分吗?”眼前的机巧越是精巧,傅如清心里的内疚也愈发明显。
银粟最是了解她家小姐的,立刻明白过来。她比傅如清大几岁,可以说就像是姐姐一般看着小姐长大。自从那件事之后,小姐就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失去了正常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面对什么都是不喜不厌、无乐无嗔。小姐活得太辛苦,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小姐对一件事情产生了兴趣,第一次如此率性而为。特别是最近生意上又四方都不太平,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能让小姐缓解心情的人,实属意外之喜。银粟虽然很同情被“为难”的丁其羽,但她当然更心疼的是自家小姐,所以回答道:“小姐评价得不无道理,这也算是在磨练丁公子的技艺吧…”
傅如清思索半晌,叹息一声吩咐道:“那…西院的生活条件,按最好的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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