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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其羽发明的筛米机让傅如清的望岁在稻瘟之灾中,将损失降到了最小,更因为锦肴楼那样的大酒楼需求的大米里面几乎不允许有瘟米,所以望岁反而还多了几个“大客户”,让其他的粮商谷场眼馋不已。
要说望岁最大的竞争对手,那就是傅如清她父亲手下的“富丰”了。望岁立风雨而安然,富丰却遭受了不小的挫折,这日,丁其羽正当值小跟班,陪着傅如清在凝心堂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忽闻门外的侍者通报道:“大小姐,家主来了。”
傅如清提笔的动作一顿,片刻之后只回了一个字:“嗯。”心里已经多少猜到父亲的来意了。
堂门打开,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男人,身材修长,身着玄色暗金绣纹的长袍,腰间配有漂亮的白玉坠饰。男人鬓边有几缕明显的白发,五官相貌却非常端正,双眼炯炯有神,嘴唇上蓄着整齐的胡须,显得颇为利落。他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人物。
傅如清看着他走入凝心堂中,既没打招呼,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丁其羽也完全看不出她此刻是什么情绪。
中年男人正是傅如清的父亲、傅家家主傅盛,他似乎已经是习惯了傅如清的态度,看了看傅如清左右的银粟和丁其羽,主动开口道:“如清,近来还好吗?”
傅如清唇边带上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冷笑:“多谢爹的关心。我很好。”见对方还想说什么,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道,“爹有什么话、有什么问题,直说就是,不必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傅家主被她此言噎住,胸中憋闷,又不知从何发泄,叹了一口气道:“望岁最近几乎没有受到稻瘟病的影响,你是怎么做到的?”其实他此番前来,一方面是想询问望岁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女儿的近况。傅家主年岁愈长,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越来越觉得孤独,明明是骨肉至亲,却成了生意上的对头、生活中的陌路,横亘在父女之间的隔阂让他难受不已,他渴望重新找回这份父女亲情。
果然是为了这个…傅如清眉眼间闪过了一丝自嘲的意味:“商人重利轻情义,这个道理——”她说着,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还是爹亲自教给女儿的。既是望岁和对手之间的生意之争,你我虽是父女,也请爹见谅,如清无可奉告。”清冷的声线听起来有些飘忽。
“如清…这么多年了,你一定要这样跟爹说话吗?”傅家主紧皱着眉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自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不知不觉,她已经这般大了。
傅如清没有回答,也不再看向傅家主,只是父亲鬓边多出的白发印刻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让傅如清忍不住攒住了自己的衣袖。
傅家主有些痛心,复又长叹了一声:“如清长大了。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好。”他扯出了一个笑容,对女儿说道,“你做得很好。爹也老了。”
傅如清却依旧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听到父亲这般感慨时,喉咙有多么的酸涩难当。只不过因为多年历练出来的隐藏情绪的能力,让别人从她的眉眼间根本看不出来一丝蛛丝马迹罢了。
气氛沉默了片刻,傅家主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后只能带着几分落寞说道:“那爹就不打扰你做事了。走了。”
傅如清轻轻颔首,害怕自己一出声便会暴露所有的情绪。
傅家主离开凝心堂,堂内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小丫头和她爹之间的矛盾,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丁其羽如是想着,因为方才那种诡异尴尬的气氛而难受极了。
“丁其羽…”沉默许久的傅如清突然轻声唤道。
正胡乱猜测着的丁其羽突然就被点了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问道:“大小姐?”
就听傅如清以商量的口吻说道:“若是可以,明日让机缘阁的人,去富丰推售筛米机吧…”
丁其羽挑了挑眉毛,随后明白过来,点头承诺道:“好。机缘阁会让富丰很快用上筛米机的。”小丫头表面上对她父亲冷如寒冰,内心却是柔软的,丁其羽因为她的话,心里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
虽然机缘阁还没什么声望名气,但傅如清非常看好它的前景。机缘阁是独立于傅家产业存在的,真正的主人是丁其羽。傅如清并不希望机缘阁在外人眼中跟傅家扯上关系,而是更想看着它独立发展壮大,所以把事情处理得非常干净,除了几个关键核心的人物,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机缘阁的背后,有傅大小姐的鼎力支持。
所以丁其羽派人带着筛米机去富丰推售的时候,傅家主也丝毫不知道这其实是她女儿授意的。富丰让机缘阁又接下一单大生意。丁其羽忙着机缘阁事务的同时,也愈发喜欢和大小姐相处,总会期待着每天傍晚陪她一起玩新奇玩意的时光,期待着每隔一日的当值。在她面前,丁其羽可以以最真的自己活着。她的纯真,她的善良,她脸上各种被自己惹出来的新表情,甚至她一贯的清冷淡然,都成了重新温暖丁其羽心房的阳光,开始让丁其羽着迷起来。只是丁其羽还没来得及细想罢了。
而傅如清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丁其羽待在一起,除了新奇的机巧之外,更是把这份兴趣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喜欢把那个时而有趣、时而体贴又时而“讨打”的人留在身边。渐渐地,从期待那人带着新奇的机巧过来,变成了等待那个带着机巧过来的人;渐渐地,不太喜欢身后换成两个女护卫的日子,总会觉得有几分空落落的。而且在丁其羽面前,自己那炉火纯青的压抑情绪的能力仿佛失了效果,总会因为这人的三言两语,而露出本不该出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
时光就这样静静淌过,两人的心也愈走愈近。这日,丁其羽应傅如清手下布庄的需求,设计出了一种改进的纺车,中午与何安康他们一起吃过午饭,歇息了一会,便回到了清柳园,想去找傅如清说说自己的新成果。去了凝心堂却没有找着人,原来大小姐是回了浮梦居。丁其羽估摸着时辰,觉得应该不会打搅到小丫头休息,才又匆匆赶去了浮梦居。
傅如清临时有些困倦,才在书房的软塌上小憩了片刻,此时刚起床,书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站在窗前看着风铃上的小白花怔怔出神。
丁其羽天天都会在傍晚时分过来,浮梦居的护卫自然是认识丁其羽的,在她道明来意后并没有阻拦她。丁其羽进了院子瞧见书房的门没有关,猜到小丫头应该是在书房里看书,走到书房门前,轻敲了敲门框,却没有人回应。
又敲了两下,还是没得到回应,丁其羽挡不住好奇,往房里探头看了看,就见傅如清正静静站在窗前,如瀑的长发没有戴上发带发饰,就那样自然地披在肩背之上,有一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慵懒,周身晕染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更为她添了几分出尘的仙气。
丁其羽悄悄地欣赏了一会,才出声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正出神的傅如清听见声音,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她这一转身,丁其羽瞬间睁大了眼睛。因为傅如清的脸上,并没有带面纱……澄澈好看的双眸下,是秀挺的瑶鼻,朱唇不点而丹,肤色莹白如月,配上这一身素白的衣衫和出尘的气质,真真不似凡间的女子,而是那落入尘世的仙子。只可惜左侧本该如右侧一般细腻光滑的脸颊上,竟有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利器所伤,显得那般突兀刺眼。
傅如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没有白纱遮蔽,已然被那人看了去,丁其羽震惊的目光更是狠狠刺伤她看似淡然却异常脆弱的心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脸上的伤痕,背过身去,怒道:“出去!”声音不再如平时一般平淡无波,而是掩藏不住的颤抖,昭示着她此刻心里汹涌而来的委屈和痛楚。
丁其羽从震惊中回复神识,为自己的呆滞懊恼不已,上前一步想解释:“我——”
还没说完便被傅如清打断:“你出去——”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丁其羽很轻易就从中辨出了几分哭腔。
丁其羽焦急万分,但也不能在此刻逆了她的意思,只得带着深深的后悔和自责,还有没来得品味的心疼退出了房间,留小丫头一人先冷静下来。
丁其羽站在门口,看着被自己关上的房门,不停地轻声喃喃道:“对不起…”心里难受极了,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屋内的傅如清听见她关门的声音,心里一松,撑着窗沿,稳住自己快要站不住的身体,有一些画面从脑海深处止都止不住地在眼前回放,她抬手触上脸上的突兀,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和委屈,泪水滑过那三道突兀的川脊,从线条柔和的脸颊滑落到地上,溅起几点微不可查的水花。
从外面回来的银粟看见了门口呆呆站着的人,隐隐猜测到什么,上前着急道:“丁公子,你——”
丁其羽捏着双拳,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银粟说道:“银粟姐姐,我、哎…拜托你去看看她,我晚点过来赔罪…”说罢便快步离开了浮梦居。
一路回到西院,却是坐立难安,脑海里全是小丫头那张至美脱俗却又因为疤痕而美玉带瑕的容颜。心里对自己下意识表现出来的震惊很后悔,她一定是误会了,误会自己是认为她丑陋…其实傅如清脸上的疤痕带给丁其羽的感受,完全不是丑陋难看,而是激起了她心底浓浓的心疼怜惜,那三道疤痕,分明是有人故意所为,小丫头,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去?丁其羽能够很肯定,那三道疤痕便是傅如清心上最大的封印,让她为了保护自己,裹上了冰冷疏离的伪装,藏起了纯真善良的本心。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丁其羽踌躇不已,不知该如何去向小丫头赔罪。思索半晌,她没有带上原本准备好的新奇玩意,就这样空手去了浮梦居。却见银粟侍立在傅如清闺阁门前,脸上满是担忧。
丁其羽心下叹息一声,上前去轻声问道:“银粟姐姐,她呢?”
银粟回过神来,看见是丁其羽,也如叹息一般说道:“小姐,已经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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