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两人相对而坐吃着饭。傅如清从前只是偶尔会在特殊情况下和她爹傅盛一起吃吃饭(不过一般都气氛凝重、不欢而散),平日里谈生意从不在酒桌上谈,而是喜欢直接将最清晰的利益关系展现在对方面前,毫不拐外抹角,直截了当地戳中要害。她习惯了自己静静地用餐,连银粟都会不留在身边,只是一个人保持着独处的空间,却第一次接纳了丁其羽的陪伴。
丁其羽看见对面伊人斯斯文文的动作,她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了,只能乖乖地忍着风卷残云的冲动,细嚼慢咽起来。
而傅如清轻易察觉了这人的“刻意压制”,那一副乖巧听话的动作表情,让她心里非常柔软,原来,有她陪着自己一起吃饭,是这样一件幸福温馨的事情…傅如清不禁说道:“既然我在你面前不必戴上面纱,那你在我面前也不必、不必这般拘谨。”
丁其羽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额,我吃饭比较急,太粗鄙了,我怕影响了你的食欲。”
傅如清闻言心里更柔软了,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道:“无碍。”有你这般陪着,就很好。后面半句心声,傅如清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知道,对面的人,会懂。
那唇边清浅的笑意落入丁其羽的眼里,也直直地敲进了丁其羽的心里,让她的心完全跳乱了节奏,就像透过积雪照进窗棂的阳光,往往能给人以最美好、最触动人心的温暖,丁其羽难以抑制心里的悸动,竟因为这一个笑而红了脸,只能以大口吃饭来掩饰她此刻的紧张感。
傅如清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眼中,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柔情。
……
午饭过后,车内的两人下车透了透气,整个车队休整足够便再次出发,丁其羽的状态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坐上车去,主动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吧小丫头,睡个午觉。”
傅如清却是不愿意她再受累,摇头道:“不了,已经休息够了。”
“可是你的身体刚刚舒服一点,别一会儿又疼起来了。”丁其羽心疼道。
傅如清的意思很坚决:“没事,晚上到了客栈再歇息。”
丁其羽也没法再勉强:“唔…那好吧。那你如果累了,立刻要提出来!”伸手摸了摸银粟换好炭火的手炉,拿起来递给了傅如清,“继续暖着肚子。不要一会又疼了。”
傅如清接过手炉开始看起了书,银粟在几案上点燃了凝神香,百无聊赖的丁其羽则抄着手臂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神游天外。
马车行进至傍晚,天公不作美,乌云压境,天际闪过几道紫电,雷声闷闷地传来,豆大的雨点如瀑般落下,原本静静看着书的傅如清动作一顿,皱了皱眉,捏紧了手中的书,不自觉地向身旁的丁其羽靠近了几分。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丁其羽听见雷雨声便睁开了眼,正好捕捉到小丫头的这一番小动作。清儿这是…怕打雷吗?丁其羽撑起身子凑了过去,故意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书?”想要分散傅如清的注意力。
傅如清果然被她吸引走了注意,合上书页把书封上的名字展示给丁其羽看,同时回答道:“《山海博物录》。”
小丫头竟然会看这种类型的书籍?这样的疑问只冒出了一瞬,就被丁其羽给忘了,因为面前显然有更吸引她心思的东西存在,丁其羽又凑近了几分,还伸出胳膊虚揽在傅如清身后,嗅着她长发上清幽的冷香,看着近在咫尺的耳朵,心情颇好,嘴上继续问道:“听起来很有趣啊。讲的什么?”其实心里的关注点已经完全不在那本《山海博物录》上了,而是随着萦绕的幽香渐渐飘远,心猿意马。
傅如清还以为她是真正对书感兴趣,耐心给她解释着《山海博物录》讲的主要内容,可惜某个“登徒子”是根本没有认真听。傅如清说完,没听见人回应,侧头才发现这人已经近在咫尺,还是以这么一个暧昧的姿势。傅如清耳尖蔓上了绯红,所以自己说了这么半晌,这人根本没在听了?因为此时的姿势脸上发烫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了小小的气恼,不开心了。
马车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不少,对面也在看书消磨时光的银粟都抬起了头,看明白一切又赶紧低下了头继续把自己“埋”入书本之中。思绪飘飞的“登徒子”丁其羽受到“寒冰伤害”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坐正了身体,摆出一副最乖巧的样子,附和道:“呵呵,山川地势,博物图谱,是本好书。难怪清儿这么有远见卓识了,原来平时喜欢读这样的书。”从被抛到一边的记忆里搜罗出方才依稀听见的几个词语,赶紧搬出来用,证明自己有认真听小丫头的介绍。
银粟心下好笑,非常佩服自家小姐不怒自威的气场,丁公子这般“畏惧”小姐,若能成就一段良缘,他这种老实人,以后不怕管不住。
也不算完全没听…这人乖巧老实的态度让傅如清心里的小气恼消失殆尽,“嗯”了一声便懒得再理她,继续看自己的书去了。
这么一岔,傅如清早就忘却了车外的雷鸣电闪,半是赌气般地认真看着书,丁其羽见她看得专心、似是忘了打雷的事情,放下心来,也不敢再招惹小丫头,自己听着车外的雷雨,默默发呆。
这场雷雨来得急、来得猛,而且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味,所幸车队及时赶到了计划好落脚过夜的小镇,丁其羽还没发一会呆呢,马车已经在小镇内最好的客栈门前停下,暴雨并没有影响到车队的行程。
这次不用傅如清说,丁其羽便自觉交出了她的面纱,带上银粟拿出来的油纸伞,率先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替后面又一次戴好面纱从车里出来的傅如清撑好了伞,小心扶她下车来。既然小丫头不畏惧别人的闲言碎语,那就完全不需要再在人前克制收敛自己对她的呵护关心了。
傅如清以前显然也途经过这个小镇出去谈商,小镇客栈平日里哪里那么容易遇到这样人数众多、出手阔绰的贵客,何况这一行贵客的主子还是一位出尘脱俗、如仙子一般的姑娘,客栈掌柜想忘记都难,一来二去,算是颇为熟络了。不用银粟上去安排,掌柜自己就殷勤地替一行人张罗起来,心里还想着:这次大小姐身边多了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两人还走得那么近,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房间准备妥当,由银粟对手下的人安排嘱咐了一番,傅如清才准备上楼回房,丁其羽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傅如清旁边,自然是跟着大小姐上楼。傅如清看见丁其羽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半个肩头,是她方才替自己撑伞所致,既觉得温暖又有些心疼,启唇道:“你回房换件衣服。”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一会儿,来这边吃饭。”说罢也不等丁其羽回应,便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略显慌乱的背影,让丁其羽心里软成了一片,更有些雀跃欣喜,小丫头这是准备以后都让自己和她一起吃饭了吗?丁其羽毫不耽搁,回房换好了衣服,将行李收拾整理了一番,立刻就去敲门了。客栈的效率也颇高,丁其羽来的时候,侍者已经在桌前摆盘了。
丁其羽看了看饭菜,与中午完全不同,不再是苍翠一片,而是“半江瑟瑟半江红”。“瑟瑟”的那一半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明显是为傅大小姐准备的,而另一边缤纷多彩、看起来颇为诱人的菜色自然是专门为了丁其羽准备的。
丁其羽不好意思地对已经在桌前就坐的傅如清说道:“这么丰盛啊。下次不用这么麻烦,我不挑嘴的。”
傅如清随意应答了一句,注意力却在丁其羽身上新换的衣衫上。丁其羽回房之后换上的是一件莲儿为她做的崭新的长衫,料子是上好的兴城云锦,配色和绣纹漂亮协调、相得益彰,而且非常合身,美观和舒适性都做到了极致,比织工、绣工做出来的衣裳明显多了几分心意在里面。傅如清原以为她会换上自己叫人送过去的新衣,却不料完全猜错了。想到清柳园的护卫总能收到尹州驿那边送来的、属于丁其羽的大包裹(丁其羽入住清柳园之后,就将自己新的住处与家里说明了),傅如清之前并没有在意过那些包裹里是什么,现在一想,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应该都是从她家里寄来的衣裳…那么,如此费心费力地为她做衣衫的人,会是谁呢?还有那一晚清柳园亭中她独自醉酒时,手里拿着的香囊…
傅如清只知道丁其羽来自乾北的兴城,从未探究过丁其羽的家庭背景,此刻却有些莫名地忧心难受起来,这人会不会在家里已经娶妻了?又暗恼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是个女子,哪里会娶妻?但,自己不也把她放到了最特殊的位置上么,她娶妻也完全有可能…那,自己在她心里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会不会,在她的家乡,已经有和她两情相悦的女子了?
拐弯抹角、暗自揣测一向不是傅如清的风格,待侍者和银粟都退出了房间,傅如清便出声问道:“这件衣衫,是家里寄来的吗?”永远是那般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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