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中的丁其羽抬头,伸手从工具包中拿了一把钳子下去,顺道瞥了一眼乐梦潇,发现她正看着机关山道发呆,搞不懂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继续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去了。
丁其羽作为一个有大量实验经验的机关术师,当然知道安全操作规范了,所以她在走入机关山道之前就已经把控制机括与机关陷进之间的连接完全切断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误触之类的突发状况,她可不敢把自己的小命儿搁在别人手里。
乐梦潇愤恨地咬了咬牙,一定是这人进入山道之前就做了手脚让机关失效了!但乐梦潇又完全无能为力,山道有了弟子把守,机关的形式也很有可能会被坑里那个臭小子改变了,这个计划行不通…乐梦潇望了一眼机关山道,眼底带着浓浓的不甘心离开了。
是夜,乐竹漪从乐宫主的秋极殿出来,嘱咐守卫弟子把守好秋极殿,便回了绛霜殿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玉手托腮,思虑沉重,很快就要过年了,娘亲却还没回来,千离宫内忧外患,都是些让她烦扰的事情。
不想再考虑烦心事,乐竹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长相颇为好看、表情老实温和的人,让她不自觉浅浅地笑了起来,可是那笑意还未达眉眼,她又皱起了秀眉,一副懊恼的样子,今天怎么老是想起这人?还总想起那意外的一幕…乐竹漪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轻摇了两下头,脑海中的画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乐竹漪头疼不已、困惑又迷茫,自己,这是怎么了?对小木匠…倾心了吗?
乐竹漪自小生在千离宫,也像宫中其他女弟子一般,对女子之间相恋的事见过不少,洒脱如她,当然也并不会觉得这事儿落在自己头上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第一次体会到倾慕之情的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无法确定,自己对那个时而老实听话,时而宽容体贴,时而又机灵可靠的小木匠,到底是不是有了名为“喜欢”的感觉。
乐竹漪越想理清楚头绪,反而越捉不住纷然的思绪,心下气馁,突然很想知道那人现在在做什么,索性不再纠结,见一见她,会不会就能确认了?乐竹漪起身提上两小坛丹露甘瑶,出门去了竹屋小院。既然有了疑惑,自己在这独自思考又无法确定,那便去找那让自己纠结的“罪魁祸首”,今夜,就探个明白好了!
竹屋小院里,因为机关山道夜间不能作业,所以丁其羽就充分利用起了晚上的时间来赶制轩辕离火鞭,漪姑娘的千翎离火自然是第一个照顾到的。昨日,拿到千翎离火的丁其羽才知道,千翎离火着实与普通的离火鞭有很大的区别,鞭身长度就要长上不少,对使用者控鞭技巧的要求自然要高很多。倒刺的分布也非常巧妙,鞭身和倒刺的材质都是丁其羽前所未见的,绝非凡品。丁其羽好一番摸索,专门为千翎离火想了合适的改进方案,以最高的效率和质量将千翎离火改进成了最新形式,昨天便已经连夜交还给漪姑娘了,所以现下丁其羽正赶制的是普通的轩辕离火鞭。
做完第五条,丁其羽放下手里的工具材料,撑了撑自己的背,仰起脖子舒缓紧绷的筋骨,望着竹制的屋顶怔怔出神,都快要过年了,原以为今年会在尹州陪着清儿一起过年的,看样子是不行了…走神之间,又想起了兴城的人和事,默默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乱想。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了早上的某一幕…
乐竹漪到的时候,竹屋面向院内的那一扇小窗没有合上,她透过竹窗,看到的便是丁其羽仰着脑袋瘫在椅子上的样子,面前的桌上码着一堆缠得整整齐齐的轩辕离火鞭。昨夜就是那么晚把千翎离火送过来的,今天也继续在连夜赶制吗?小木匠,真的是把千离宫的危机当做自己责无旁贷的事情一般认真对待了。丁其羽认真的样子触动了乐竹漪心里的柔软,这么拼,真的不会累坏吗?
乐竹漪故意弄出一点脚步的动静,敲了敲门,出声道:“小木匠,是我。”
“嗯?”丁其羽愣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替乐竹漪开了门,“漪姑娘。”刚刚才在脑海里浮现的人儿怎么突然说来就来了,这让丁其羽仿佛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乐竹漪走入屋内,问道:“这么晚了还在做鞭子?”因为方才在屋里的一番思考、因为心里那还未确认的感情,乐竹漪面对丁其羽也有一点莫名的紧张感在里面。
丁其羽略带尴尬地笑道:“白天弄机关陷阱,晚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做做鞭子了。漪姑娘这是?”
乐竹漪压下心里的紧张,今夜誓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小木匠了,丹唇一勾,将手里一个酒坛抛向了丁其羽:“会喝酒么?陪我一起。”并没有劝她放下机巧,却是替她安排了另一件事,颇为霸道地让她休息放松一会。
丁其羽接住飞过来的酒坛子,抛除杂念,心里有些开心,之前还想问问漪姑娘会不会喝酒呢,没想到漪姑娘倒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丁其羽看了看手中的坛子,嗅到熟悉的酒香,兴奋道:“是甘瑶!”
“嗯?”乐竹漪唇边笑意更甚,“看来你很懂。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江南甘瑶,这是丹暝山特有的丹露甘瑶。走吧,小木匠~”乐竹漪说罢,率先走出了竹屋。
丁其羽提起小坛子,细细品了品封口边溢出来的醇香,果然品出了一丝丹暝花的芬芳,不禁心上一乐,快步跟上了漪姑娘的步伐。
两人到了竹屋小院边上的悬崖,乐竹漪上前几步,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了崖边,玉足自然地垂落,见丁其羽在后面迟迟不上来,回头诧异道:“你怎么不过来?”
“喝个酒,一定要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吗?”丁其羽皱起了眉,她一向是个安全意识非常强的人,但漪姑娘却胆子大到哪里危险、哪里刺激就往哪里去,上次见漪姑娘坐在崖边吹竹箫的时候丁其羽就已经觉得不妥,今日,她得好好劝劝。
乐竹漪闻言,笑出了声:“这里就危险啦?你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小?”
丁其羽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被姑娘说胆儿小呢,上前两步急急劝道:“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是危不危险的问题。不光是说我,你也不该坐在这里喝酒。一不留神可能就出事情了,到时候,我都反应不过来拉你的!”
乐竹漪挑了挑秀眉,看了丁其羽半晌,竟然真的听话地从崖边起身,往里走了几步,在崖边的大石头边上重新坐下,背倚大石,仰头启唇问道:“那这样可以了吗?谨慎的小木匠。”
丁其羽满意点点头:“嗯,可以了。”走过去,在乐竹漪身畔坐下,一本正经继续道,“无论如何,生命都是最重要的。”
乐竹漪掀开了酒坛的封口:“你这小木匠,好生啰嗦。”说的是埋怨的话,语气却带着妩媚的娇嗔,在丁其羽看不见的方向,脸上也是盈盈的笑意。
老实的丁其羽没听出她语气的变化,还在苦口婆心地教育道:“不是我啰嗦,我是看不下去,你总是拿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要寻求刺激,也得是保证安全的情况下。”
乐竹漪莞尔:“谁说我总拿自己的安危于不顾的?我乐竹漪,是这天底下,最惜命的一个人。”乐竹漪说着,仰头饮了一口绵长甘醇的酒,“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这句话,让丁其羽想起了望月之夜那个撕心裂肺到自残的她,心里涌现了一股怜惜心疼,也拆开了自己手中的酒,让两坛甘瑶的醇香飘散交融:“惜命好啊,没了生命,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也都没了。”丁其羽转头看着乐竹漪的侧脸,柔声道,“所以啊,你以后,都不要再做那些冒险的动作了。”
“知道了,你真的好啰嗦~”乐竹漪语气里的婉转娇意更多了几分。心里那个不敢确定的想法,正在一点点地拨散云雾。
“我是为了你好。”丁其羽撇了撇嘴,漪姑娘和师父的性格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喜欢批评自己啰嗦,自己真的啰嗦了吗…
“嗯,我知道啦。”乐竹漪点头,岔开了话题,“小木匠,一直没来得及问,没想到你还会武艺呢,你的剑法是从哪儿学的?”其实,乐竹漪总喜欢做一些冒险的动作,并不是为了追求刺激,而是喜欢那种生死豁然的境界。每次坐到崖边,都是她最能感受到自己生命存在的时候,只有用能够威胁生命的危险来让自己触及到来自死亡的恐惧,才能让自己有勇气在望月之夜无尽的痛苦折磨中,勇敢地坚持下来。
“当然是跟…”丁其羽差点说出“你爹”俩字,幸好及时忍住了嘴,“跟我师父学的,我师父是个剑道高手。”
“是么?”乐竹漪喃喃,总觉得丁其羽的剑法套路很是眼熟,与娘亲密室之中那本秘籍中用剑的人使用的招式有相似的地方,乐竹漪想到什么,阴了阴脸色,侧头在丁其羽耳边问道,“你的师父,不会是几月前闯山的那个老头吧?!”妩媚到可以滴出水的语气,却能很明显让人听出其中满满的威胁之意,若小木匠就是那个在危机关头骗走娘亲的坏人的徒弟,她一定会立刻揪着这人的耳朵教训一番、出出气。
“额…”丁其羽被噎住,嗅到了耳朵即将遭殃的危险信号,赶紧糊弄道,“我、我又不知道几月前闯山的人是谁,嘿、我怎么能确定…”
“哼。”乐竹漪从喉间哼出一声,扭头回去不理人了,丁其羽也不敢再说话,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都默默在如水的月色中品着自己手头的酒。
乐竹漪的脸上已经有了甘瑶晕染出来的绯色,不知道是醇酒的迷醉效果,还是心间涌现的别样冲动,乐竹漪突然很想给身畔这个陪她经历过望月痛苦之人倾诉一番,倾诉那些从来不会对别人提及的事。
乐竹漪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坛甘瑶放在了地上,仰起头来靠上了身后坚硬的石头,不太舒服,太阳穴也在隐隐的疼痛,她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身边的人,犹豫片刻,偏头靠上了丁其羽的肩膀,确认这样确实比靠着石头舒服多了,才启唇说道:“她们都说,那个人,是我爹。”
肩膀上突然落下的重量让丁其羽心头一颤,甘瑶酝酿出来的迷蒙被驱散了不少,全身都僵了一下。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自己肩膀的人儿,正不知该如何动作,就听到了她的话,从那平淡的语气之中,丁其羽听出了一丝无助不安来,心下一软,朝漪姑娘的方向挪了挪,好让她靠得更舒服,想了想问道:“那你,希望他是你爹吗?”
乐竹漪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动作,心里暖意渐浓,闭上眼在她肩上微微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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