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其羽侧头看了一眼竹漪,迎上她波澜不惊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同样忍下了难受附和道:“嗯,我和竹漪是知交好友。”
老头眯了眯眼,似乎不大相信。乐宫主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还不了解么,漪儿越是平静,就越不对劲,这两个孩子之间绝对有不简单的关系。
气氛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怀师父夫妇这几日都习惯了两个孩子之间的别扭怪异了,怀师父赶紧出来救场道:“大哥嫂子,羽儿,现在也是我的徒弟了。我是她怀师父,你是她辰师父。漪儿呢,帮你们兑现了当年的承诺,拜了我和灵玉,做义父义母。这话怎么说,咱们是亲上加亲,哈哈。”
玉姨插话道:“她们小辈之间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处理吧,当务之急,是解决掉震骁门的那群贼。”
话题暂时揭过,于邈还带着震骁门的众弟子盘踞在丹暝山之外,时势容不得他们纠结考虑别的事情。归来的四人,各自发挥所长,为千离宫注入了新的关键力量。玉姨妙手神医,救治着重伤的女弟子。身为少宫主的乐竹漪主动请缨出山杀敌。乐宫主坐镇炎天殿,经过差点失去女儿的教训,她也在反思着自己对女儿、对几个徒儿的态度,本不想让乐竹漪冒险,奈何乐竹漪心意决然,乐宫主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了。为了与女儿拉近距离,辰师父(老头)也毅然出山、上阵杀敌。丁其羽和怀师父一起,让千离宫众弟子又重新获得了机巧武器,集丁其羽和怀师父的智慧,离火鞭的威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丁其羽忙碌着机巧的事情,乐竹漪在山外阵地,两人自然是见不到几面的,乐竹漪只能从一样样威力强大的破敌机巧之中,感受到那人还没有离开,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那人做机巧时的专注表情。而丁其羽,也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了解山外的战局,了解他们的机巧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了解让自己挂心的人儿有没有受伤。
十几年前那不为人知的另一半故事,辰师父也说给怀师父听了,丁其羽沾了怀师父的光,同样知悉了这一切。辰师父全名叫祝辰均,他和乐宫主也与震骁门有着极深的仇怨,当年于邈一直垂涎乐宫主的美貌和千离宫的势力,在秘密残害怀师父之后,他仗着辰师父的信任,安排了一出天衣无缝的戏码,让醉酒的辰师父撞见,误以为乐宫主与人有私情,冲动糊涂之下失手打伤了怀孕八月的乐宫主,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倒在血泊之中,辰师父意识到自己已铸成大错。
辰师父冲动的行为深深刺伤了乐宫主,她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孩儿,却再也不愿意见辰师父一面了。
辰师父以为他们的孩儿保不住了,也没脸再见爱人,在悲恸和悔恨的交织之下,竟生出了逃避的念头,于是非常不负责任地带着绝望和彷徨逃了,在外漂泊无定了几年,后来又去了苍桓,做了个成天醉酒避世的糊涂人。
而竹漪,虽然在大夫们合力救治下捡回了命,却也因为她爹爹的这一掌,八月落地,身体根基严重受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望月之夜痛苦的开始。
……
千离宫在的死斗渐渐中扭转着局势。机巧武器数量足够,丁其羽实在抵不过心里的不舍,想最后再为千离宫、为竹漪做一点事情,她便带着无常剑出山与竹漪并肩作战,她们二人合练的功法也终于得到了施展,破敌无数。
被囚禁起来的乐梦潇幡然悔悟,道出了不少于旭霆无意间透露出来的、震骁门的软肋。战局不可逆转地彻底偏向了千离宫。
斗争的最后一日,怀师父用他做的破军飞蝗,射穿了震骁门门主于邈的心脏,于邈整个上身都被爆破的威力炸得血肉横飞,这个害得怀师父夫妇绝后,害得辰师父与爱人分离,害得竹漪受了十几年苦的老贼,最终恶有恶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那作恶多端的儿子,也死在了辰师父的剑下。震骁门人见大势已去,丢盔弃甲四散逃亡,原本盛极一时的震骁门,因为它的贪婪和积攒经年的罪孽,从此消失在了江湖之中。
大胜的喜悦在整个千离宫、整个丹暝山上浸染回荡,炎天殿里又举行着大型的庆祝聚会。
难舍之情却在此时达到了极致,丁其羽只能想象着即将要见到的、近五个月不见的清儿,逼着自己只记住喜悦和期待,来努力压下这痛彻心扉的不舍。她也去了炎天殿的庆典,扫视了一周,却没有看见竹漪的身影。
小淳、小澜甚至涵姐姐,知道丁其羽这两日就要收拾离开,都伤感难过极了。到后来,两个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丁其羽也跟着她们默默流起了泪,丹暝山的甘瑶喝了一杯又一杯,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由两个哭肿了眼睛的小姑娘架着回了竹屋小院。小淳小澜离去,小屋陷入了安静,醉得迷迷糊糊的丁其羽却没有睡着,而是极其不安分地爬了起来,点上工作桌上的油灯,坐在桌前痴痴望着窗外空荡荡的月下悬崖,脑子早就不清楚了,嘴里不停说着胡话,不知道到底是想干什么。
竹屋的门“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辰师父从靠着小院这边的窗户看见这个可恶的小子安然坐在桌前,想也没想就冲了进来,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两步走到桌前,才发现丁其羽眼神迷蒙,满脸泪痕,嘴里小声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辰师父原本的怒气在看到丁其羽这副模样之后被压下去不少,他虽然嘴上总喜欢教训丁其羽,心里却还是很疼这个徒儿的,辰师父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尽量平静地问道:“其羽,你和漪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丁其羽隐隐听见人声,抬眼看见了一个人影,却看不清是谁,慢吞吞地道:“什、什么关系?是…知交…是朋友…”
“朋友?”辰师父为两个孩子的事情着急万分,声音拔高了不少,不自觉伸手捉住了丁其羽肩头的布料,“朋友会练得出我和秋璃那套功法?她会为了朋友的离开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伤心一整夜?!这些日子,她从来没有开心过,我知道,她的难过伤心,都是为了你!”
丁其羽听清几个关键词,鼻子一酸,眼泪冒了出来,醉到完全迷糊的她是脆弱不堪的,她表情非常难过伤心地喃喃道:“她不开心了…我…我是喜欢她的…不、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啊…”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敢承认?!”辰师父手上揪得更紧了,气恼地问道。既然彼此都有情,长辈又不会反对,其羽为什么还要逃避?是还陷在从前那段感情里没有走出来吗?
丁其羽眼里尽是迷茫和无助,抬头对这个逼问自己的人影呜咽地说道:“可是,我也爱清儿…我不能、不能对不起、清儿啊…”
“清儿?清儿又是谁?啊?”他记得陆家的丫头是叫晞儿的,那这个清儿又是哪家的小姑娘?丁其羽本就说得模模糊糊,更没有前因后果,辰师父越听越觉得混乱,又气又急,简直不知道自己这徒儿到底招惹了多少小姑娘了?!
哭红了双眼的乐竹漪实难入睡,打听到丁其羽喝得烂醉被送回了竹屋小院,她耐不住心里的冲动,提着甘瑶,想着既然小木匠已经睡着了,就去竹屋小院边的悬崖上喝喝酒,那样,也可以最后再离她近一点。
路过竹屋小院,看到房间里燃着灯,更是恰巧听见了父亲的这句质问,乐竹漪怔愣一瞬,顾不上其他,扔下手里的酒,几步跑了进去。就见父亲揪着小木匠的肩膀满脸怒容地质问着她,而小木匠整个人没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全是无助和痛苦。
乐竹漪心里一痛,上前去拉开了辰师父,因为太着急心疼,脱口而出道:“爹,你别这样!”
辰师父彻底呆愣了,这几日以来,女儿从未叫过自己“爹”,却不想竟在这个时候喊了自己!
乐竹漪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但是喊都喊出口了,这几日她当然也看到了父亲的付出和努力,乐竹漪本来就对父亲没有什么怨怼,一向随性开朗的她,原谅与否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索性不再纠结,蹙着眉扶起醉成烂泥一般的丁其羽,替她除去了鞋袜,小心将她安置在了床上,看着终于睡过去的人,眼里是盈盈泪光和从未对别人有过的柔光。
女儿这个样子,明显是泥足深陷,辰师父捏着拳头,忍不住道:“漪儿,你可知道她——”
“爹,别说了…她既然要走,就让她走。”乐竹漪转头看向了辰师父,含泪的眼里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不要再来逼她了,给女儿留一点尊严,可以么?” 小木匠有自己的选择,威逼强迫得来的爱情,她乐竹漪是不会要的。
这眼神让做父亲的心疼万分,可惜小辈的事情,辰师父再气也插手不得,想起自己在苍桓时还断言过,定然会有好姑娘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这好徒儿,如今看来,自己的断言不仅成真了,那样的好姑娘不仅不止一个,更是包括了漪儿!真是气煞人也!
辰师父看着女儿回头痴痴望着自己那傻徒弟的样子,捏紧了拳头,愁眉紧锁,憋闷半晌才开口劝道:“既然如此,漪儿这又是何苦?咱们江湖人,最是洒脱不羁,放弃了这一个,漪儿能找到更好的良人!”
乐竹漪唇边扬起了泛着清浅的笑,摇头道:“漪儿不苦。爹不用担心,就算没有良人,漪儿一样可以像宫里许多姐妹那样,过得很好。”她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才轻声对辰师父道,“听说爹…也很会喝酒,如果可以,陪漪儿喝喝酒吧。千离宫的甘瑶,爹是不是很久没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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