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其羽没有多想清儿突然提及此事的原因,想着正好去西院写了信,可以挤出一点时间跑出去纨绔公子挨打的酒楼问问情况,只有确认了竹漪确实没事,她才能完全放心。丁其羽让清儿在榻上躺好,嘱托银粟好生照看着,便脚步匆匆来到了好几个月未曾来过的西院。
要写信给家里告知婚讯,有种担忧忐忑的感觉从丁其羽心底升起。不禁想到了家里的小爱哭鬼,她会不会伤心难过呢?不过转念一想,莲儿年纪轻,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只是初初萌发出来的懵懂情愫,很可能,在自己说明真相的那一刻,懵懵懂懂的幼苗就已经被掐断、再无生长的可能了…丁其羽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娇俏水灵的少女身影,又有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在少女青春正好的时节…丁其羽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种哀伤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同于撕心裂肺的疼,却堵在心里面、让人难受极了,她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有些感情,就像是每一次呼吸的空气,平时没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可一旦点破了,就会不自觉去细细品味;一旦快要失去了,就会渐渐意识到它的可贵。
西院依旧收拾打扫得整洁而干净,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丁其羽深呼吸一口气,快步来到书房,一眼便发现了书房旁边用来置物的桌子上,整齐地堆叠了好几个大包裹,看那特别的打结方式,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寄给自己的。而每个包裹里的东西…丁其羽走上去摸了摸,入手果然是柔软的触感,她离开的几个月,一月一个,不多不少。那个傻丫头,又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衣裳呢…来尹州这大半年,她寄过来的衣裳,自己每日换一件都绰绰有余了吧…
丁其羽在被乐梦淳绑上千离宫之前,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那就是无论傅如清派人给她准备了多少内外衣物,她都只会选择一些外层的衣裳穿穿,而内层的贴身衣物,只穿从家乡遥寄而来的这些。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小爱哭鬼做出来的衣裳,就是比其他人的来得要合身、要舒服。而且,这一包包衣物,一丝一线,总能让丁其羽想象出闺中少女在灯下细细为她制衣的场景,又怎么忍心辜负呢?
自己好久不曾写信回家,阿娘和莲儿肯定会担心的吧,丁其羽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柔软,来不及细品心底的感动和忧愁,不再耽搁,走到书桌前,准备好好斟酌一番、给她们写信。可是丁其羽刚坐下一刻,就被桌上的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目光,只一眼,整个人都呆愣住,如遭雷击一般,完全傻掉了。
书桌正中摆着一封未拆封的信,信封上,是用娟秀的字迹写成的:其羽亲启,未晞。
丁其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些她从来不敢刻意回想的、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和情感,顷刻间全部如熔岩一般喷涌出来,烫在柔软的心上,处处都在发疼…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有一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有一曲扣动心弦的唯美琴音,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相遇与分离。
丁其羽伸出手指,轻轻从信封的落款上抚过,嘴唇有些颤抖地动了动,似是说了两个字,但又完全听不见声音。
晞…未晞为什么会给自己写信?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达尹州的?信里又到底写了些什么?好多好多急切的问题涌上心头,而一切问题的答案,在这封信里或许都能找到,丁其羽忍不住拿起了桌上的信,抬手就要拆开信封,却又犹豫了,重新把它放回了桌上,嘴边泛起了苦涩又苍凉的笑。
现在,就算知道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这封信里说的是恩断义绝也好,回心转意也罢,她们都不可能再续前缘了啊…
丁其羽含泪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显得猩红极了,咬着牙心一横,抓起信就想将它彻底撕成碎片,这样,自己就不会为了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而痛心了。
可是,明明是轻轻一撕就会裂开的纸张,在丁其羽指尖却如同韧性奇佳的蝉丝绢帛,怎么都撕不裂。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声音,那个自己曾经最眷恋、最疼惜的声音,在声声唤着自己“其羽”。丁其羽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这个手,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撕掉这封信,撕掉她和晞儿此生最后的交集了。
“最后的交集”几个字浮上心头,丁其羽眼里的泪水终于承载不住,滑落了下来,心上缠绕的几条情丝中,最早形成的那一条瞬间收紧,在心脏上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疼痛驱使着她天人交战半晌,最终还是拆开了这封“迟了一步”的信。
一字一字读下来,越读丁其羽的视线就越模糊,衣袖早就打湿了,眼里的泪也没法擦干了,几滴泪水落到纸上,化开了“晞儿”两个字的墨迹,糊作了一个墨团…丁其羽心头一刺,连忙用衣袖去擦,沾湿的衣袖却一点作用都起不到,反而将更多的字迹融掉了。丁其羽只能将信纸远远地放回了桌上,模糊的泪眼,看着糊掉的墨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薄薄的几张纸,承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承载了一颗女子的真心,更承载了一段本来应该被续上的感情。原来,晞儿早已想通,在从小接受的礼法教育和自己之间,早已选择了自己,晞儿是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的…
只可惜,她们,没有逃过阴差阳错的捉弄…
若是早几个月看见这封信,丁其羽一定会激动兴奋到发狂,然后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搭乘最早出发的一艘客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兴城,冲去将军府瑶律居,把自己最爱的姑娘从琴案前拉起来,与她紧紧相拥,用情人间的密语商议着该定什么好日子娶她,然后,与她“一生一代一双人”,做将军府的姑爷,就这样执手偕老。
可惜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这封信来得太迟,丁其羽也读得太迟,迟到一切都已经错过,一切都已经变了,那段应该被续上的感情,也多了“本来”两个字。虽然丁其羽也在同一位姑娘商议着成婚的日子、也当上了姑爷,可这位姑娘,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一位了。
别离那日,晞儿从晕厥中醒来时的表情,丁其羽不敢想象;晞儿如今还有没有思念自己,丁其羽也不敢想象。她害怕自己只要稍稍一想,便会心痛到窒息。
丁其羽撑着自己的额头,默默流着泪,纷乱复杂的心绪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胡思乱想之中,竟第一次生出了某个疯狂的想法,羡慕起那些尽享“齐人之福”的人来。
不过这个疯狂的想法只在心里出现了一瞬,就被她自己给抛远了,来自从前世界的理念紧紧约束着她,与清儿已经心意相通、不分彼此,与清儿已经有了最最珍贵的小家伙,怎么还能在这里痴人说梦?丁其羽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彻底打醒了自己那荒唐的痴梦。
就像前几日离开竹漪的时候做出的抉择一样,就算再不舍、再心痛,她也只能承受。此刻,正狠狠勒紧心脏的那根情丝,她也同样只能像对待连着竹漪的那一条一样,残忍地强行忽略掉它的存在,只将清儿的那一条握在掌心…
不知道痛心流泪了多久,眼泪都快要流到干涸了,丁其羽忍耐着疼痛下了决心,才惊觉自己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丁其羽提起笔,给未晞写回信,握笔的手止不住地抖,颤抖之中写出来的字,也是越发的难看。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信也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留下的信纸上,却只写下了一句话: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将这封只有一句话、十四个字的信装入信封,丁其羽在信封上又落下了“未晞亲启,丁其羽”几字,没有用那个最想用、最缱绻的称呼,连自己的署名,都用的是全名。
写完这封信,丁其羽缓了一会儿,才提笔另起一封,告知阿娘和莲儿自己的婚讯,以及即将回家去接她们过来尹州的消息。本想好好想一番尽量委婉柔和的措辞,但这封信要面对的,又是另一个美好的小姑娘,另一段理不清头绪的感情,经过了方才那种伤痛的她只觉得疲惫极了,疲惫到什么都不想再管、什么都不想再考虑,只想赶紧处理完事情,回到浮梦居,回到那个她唯一可以想、可以念的姑娘身边去,好好休息一场,好好做一个梦。
两封简单的信写好,丁其羽用掌心热了热自己有些肿胀发红的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西院,将信件交给了信差。丁其羽揉了揉额角,想着清儿应该还在休息,所以她没有回浮梦居,而是按照原计划,离开了清柳园,直接去了纨绔公子的娘提到的“庆瑶楼”。
庆瑶楼遇上昨夜的事情,收拾了一上午都仍然没有恢复营业,大门只开了一半,供前来送新桌椅的伙计和修葺大堂的劳工进出,丁其羽跟在一个劳工后面走了进去。
正在堂内监工的掌柜看见陌生人闯入,因为惊魂未定,被吓了一大跳:“你、你干什么的?”
“掌柜的,你别怕。我来,只是想向掌柜的打听一个事…”丁其羽的声音有些沙哑,拿出一锭银子给了被自己吓到的掌柜,然后问道,“昨夜,在这里…教训那纨绔公子的姑娘,后来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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