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的使者将圣旨在傅府和清柳园各宣读了一次。圣旨大概的意思是说:大乾开国将至一百五十载,特设乾洋盛典,举国同庆、万象来朝,邀请大乾全国所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前往元京参加这次“乾洋大典”。作为大乾商道龙头的傅家,自然在受邀者之列。
说是“邀请”,实则是以皇权在“强制”。传旨的礼官甚至特别说明了,连刚满一个月的小家伙都要带过去,更别说傅家的新姑爷了。
傅家主和傅如清都非常惊讶,大乾朝廷不限制商人自由权益,这是开国一百五十载都没有被打破的,从来没有过他们这些“草民”参与朝廷相关活动的先例。
傅家的人脉关系网非常庞大,他们早就知道圣上传召了不少大人物入京。第一位被传召的,便是定北大将军一家,陆将军入京城好一段时日了,上面却没了其他动静,后来才开始传召其他人。其中,包括了封地在乾西南的雍王,地位远不如陆将军、却也手握一定兵权的李沪将军。只是没想到,这只捉摸不透的大手伸出了政界,居然伸向了他们这样的商人。
乾洋盛典表面上是庆祝大乾开国,但从傅家主得到的消息来看,圣上重病久治不愈,边陲外寇滋扰,太子动作频频。盛典的用意肯定不会简单。看来,傅家作为商业龙头,首当其冲,第一个要被牵扯进这团居心叵测的迷雾中了。
丁其羽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为傅家担忧不已。又想起被传召入京的晞儿一家人,愈发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要去京城、要参加大典,那么…就很可能会见到一年多不见的晞儿…她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本以为,可以永远将那段情感埋藏,谁知道世事又会将她们推向重逢…丁其羽乱极了,她不知道如果相见,又该如何面对?!
可惜现下圣旨已经下达,不是她不愿面对就可以不面对的。听了岳父大人的分析,她知道表面上平静如初的大乾,要变天了。丁其羽顾不上心里的一团乱麻,顾上了也解决不了,只能同岳父大人和清儿一起,紧急商量着对策,在离开尹州之前,做好尽可能周全的准备。傅家虽然没有直接的军政权力,但傅家手下的产业、牵连的势力,可谓是左右着整个大乾的经济命脉,如果上面真敢有什么不好的动作、要想撼动傅家的根基,那么傅家反抗起来,也能同样撼动大乾的经济根基。
何大娘和莲儿都很想随丁其羽一同前往,又怕会成为阿羽的负担,所以把决定权交给了丁其羽。虽然前路未知,但丁其羽也不想与家人分离了,若是真的遇到了严重的变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一家人同生死共进退,于是决定举家入京!
丁其羽和如清最心疼的还是小家伙,影儿那么小,就要经受这样的舟车劳顿,做爹娘的如何不担忧?只能尽可能地计划好路程,让小家伙少受点苦。
傅家产业和机缘阁的消息联络等等都交代清楚,路上的行程也准备就绪了。临行前夜,丁其羽与几位机缘阁的手下确认好事务,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她的行李,除了机巧相关的工具,全部由清儿替她张罗了。清儿还在凝心堂忙,她便来到西院看阿娘和莲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阿娘那边都收拾妥当、准备早早歇下,丁其羽也就没有多打扰她,关心了几句便来到莲儿的房前,敲响了房门。
正在窗边发呆的莲儿吓了一跳,开门发现是丁其羽,更惊讶了,不太自然地问道:“阿羽?你、你怎么来了?”她还在努力“疏远“着丁其羽。
丁其羽看着她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来看看你准备好了吗。此去京城,也不知会发生什么…”随口就将自己堵着的事情不小心说了出来。
丁其羽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担忧之情,让本来不敢与丁其羽单独相处的莲儿心里一疼,舍不得快快结束话题,莲儿侧身让丁其羽走进屋里,坚定地安慰道:“我不懂官场,也不懂商道,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阿羽、阿娘、影儿、清姐姐,还有傅伯伯,都会一起面对、共同进退,什么都不会让我们分开!”
丁其羽怔愣一瞬,自己怎么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小少女的安慰,纯净而简单,没有分析时局、没有细讲道理,仅仅就是情感上的鼓舞,却有着格外振奋人心的力量。丁其羽虽然并不是在担忧这个,心里还是非常感动,收起了自己消极的情绪,微笑道:“莲儿想多啦,我不怕。你说得很对,咱们一家人,怎么都不会分开。”
莲儿皱眉,阿羽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想了想,很快找到了另一种可能,心里有些难受,这个问题她就没办法安慰阿羽了…她转身走到了床边,将已经系好的行李又打开了,假装自己还在收拾来掩饰着自己心里的委屈难受,小嘴却下意识地噘起了一个小弧度。
丁其羽没看见她委屈的表情,继续问道:“还没收拾好?”
“嗯。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拿的。”莲儿侧着身从包袱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人家明显没有再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莲儿用这样疏远的态度对待自己,已经有多久了?丁其羽无奈道:“那…你再好好看看。我,我回浮梦居了。”
莲儿没有应声。丁其羽撇了撇嘴,转身准备出门,却在拉开门的时候听到了莲儿的声音:“阿羽…”
“嗯?”丁其羽回身疑惑道。
床边的莲儿犹豫了很久,紧紧攒着衣角,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她想知道的问题:“你心里,还有陆小姐么?”莲儿看得很清楚,她知道阿羽担忧忐忑的,不止是大家的安危,还有再次与陆小姐的重逢。阿羽是个深情又多情的人。当初就是因为陆小姐而来到尹州,从陆小姐几次到家里来的表现看,她们两人根本就没有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断情。
那么阿羽心里,是不是还念着陆小姐呢?是不是因为她有了清姐姐,又同样爱着清姐姐、不想伤了清姐姐的心,所以才落入了无法抉择、无法抽身的大网中呢?阿羽的心,真的可以同时爱着清姐姐和陆小姐吗?如果可以…她的心里,会不会也有着自己的一点点位置?莲儿转念又一想,阿羽还念不念陆小姐,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就算阿羽还爱着陆小姐,也不能代表阿羽心里有自己的位置啊…
少女的一颗真心,不计回报地全部交给了心上人,心上人的心里哪怕只有一点点属于她的位置,她就已经很知足很开心了。她的感情,太执着,她已经完全地忘我了,她顾不上丁其羽爱着别人给她的痛苦,她只想找到痛苦中的那一丝甘甜,或者甘甜都可以不要,能有一点点念想、一点点希望,就足够了。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这让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奈何这段感情犹如无边无垠的海,将她完全吞没,走不出来了。所以即使她自己很清楚,这个问题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也想要去求证,带着忍受痛苦和酸涩的决心,去追寻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丁其羽被这直白的问题问蒙了。自从分别之后,对晞儿的感情,就一直藏在心底,从来没有这样摆在明面上说过,这个问题,叫她如何回答?丁其羽看向了床边的莲儿,莲儿侧身在烛火的背光处,丁其羽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肩膀似有一些颤抖,整个侧影看起来给人一种莫名的苍凉感。
丁其羽突然很心疼,自己从来都是理所当然享受着她对自己的好,就算认识到了,也还是不得不辜负这颗一直都捧在自己面前的、被伤得鲜血淋漓的心。这一次,丁其羽没有逃避、没有糊弄,而是同样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有…”第一次,说出了她心里从未磨灭过的混蛋想法。
阿羽明明回答的是“心里有陆小姐”,阿羽明明承认的是爱着别人,莲儿却如愿以偿,从这汹涌猛烈的痛苦酸涩中找到了渴望的那一点点、无法求证的希望。她没有勇气问出那句“那我呢?”,只是默然点了点头,有一滴发烫的晶莹滑落到了嘴角,尝不出是苦涩的、还是微甜的。
丁其羽捏紧了拳头:“我…”最终,没有说出来那句“也有你”的混账话,而是轻声道,“我回去了。”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丁其羽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浮梦居。如清也已经忙完,正站在小摇床前,静静看着摇床里安睡的小家伙。因为开门声,小家伙不安地动了动小身体,如清弯下腰轻柔地拍了拍她,小家伙便乖乖安稳下来,继续睡觉了。
原本心里有些迷茫忐忑的丁其羽看到这样温馨的场景,深呼吸一口气,暂时不再去想未来。清儿对外面的人是何等的清冷淡漠,对她们的小宝贝却是这样的宠溺疼爱,叫人怎么不深感幸福呢?小家伙出生几日之后,就搬入了浮梦居住。因为丁其羽和如清都舍不得把小家伙扔给奶娘照看,又不能总折磨上了岁数的阿娘,她们俩对新生的宝贝更是夜夜牵挂,甘愿忍耐每夜多次被啼哭吵醒,一定要让小家伙睡在浮梦居。
丁其羽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刚站直身体的如清,握着她的手,看着摇床里她们的孩儿,凑到如清颈间,嗅到她身上那熟悉的冷香,心安定了不少,不自觉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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