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时分,澄湖边上闹过一阵后, 随着簇拥着落水帝王的人群如潮水般退走, 这周围剩下的就只有按秩序巡逻的执勤禁军将士和……
大半个身子泡在冰冷湖水里的天诏府总督——少年将军郎纪宸予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假山后走出, 来到澄湖边上,朝那个垂着脑袋失了神一般把自己泡在湖里的少年将军郎道:“……水里边凉快不?要不要我再去问人要点冰块来给你提点劲儿?”
纪宸予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喊了声:“………贞哥。”
他贞哥朝他撇撇嘴,伸手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一用力, 把他整个人从湖水里拽了起来, 往岸上拖:“上来,泡里面你也不嫌脏。”
纪宸予沉默地顺着他哥的动作走上岸, 他浑身湿了个透、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淋淋的脚印。两兄弟一前一后上了廊桥, 靠在栏杆上, 顾贞把之前扯下来蒙住脸的那块破布扒拉下来递给自家小弟,示意他擦擦脸:“你瞅瞅你自个儿这怂样,落水狗似的……说罢, 又是啥事儿让你想不明白了、非得折腾自个儿。”
纪宸予也不嫌弃自家兄弟的破衣服, 接过来就擦了,闷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一时之间想岔了……先不说这个,贞哥你和慕云起聊完了?”
顾贞嗨了一声:“别提了, 还没说上几句热乎话呢,就听着禁军那群小子喊着什么‘陛下落水’之类的话,他立马就丢下我跑那昏君身边儿去了。”
和在慕云起面前不一样, 顾贞说这话时却是没有带着酸意,反而透露出些许认命的豁达来。
纪宸予一边擦脸一边观察他哥的脸色,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他就继续问了下去:“……贞哥你和慕云起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贞抄着手臂靠在栏杆上,朝他笑道:“你贞哥干啥事儿都得让你知道啊……”说着,他抬头看向那繁星闪烁的夜空,道:“打小就认识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老爷子刚把我带回天诏府,我有一次溜出来玩儿迷路迷到他们家在后山那块地建的别苑,隔着墙和他聊了几句,就认识了。”
他说得坦率,并没有要隐瞒什么的意思,纪宸予停顿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问清楚,便顶着尴尬低声道:“那你和慕云起……嗯,是不是、那什么?呃?”
是什么没明说,但老顾却是秒懂了。
然而就当纪宸予觉得他哥很可能又会对这些关键问题打哈哈混过去的时候,却没想到,顾贞倒是没有回避,反而轻笑了一声,用一种复杂到纪宸予无法解读的语气,叹息般说到:“阿予,我这样说你可能不理解,但我还是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人活一世,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这世上,能遇上一个让你魂牵梦绕、想忘也忘不了、只想看着他每天都开开心心、不愿意让他受半点委屈的人不容易。不管我与他到底有没有缘分,既然遇上了,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撒开手。”
顾贞有些自嘲地哼了声,连日来风餐露宿地一路赶回,此刻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惫:“我想守着他,不管他怎么回应我,只要他还惦念着我一天,我就放不下他。”说了这么一堆软和话,顾贞又豁然一笑,撞了撞自家弟弟的肩头,贼兮兮地笑道:“要是你贞哥够本事,说不定哪天你还对他能喊上一句‘嫂子’~”
还是不要了吧!
小纪总督忽然一阵恶寒,一想到他要对着那个身上挂了#宠冠后宫数年不倒#、#本朝第一男宠#、#祸乱起朝纲来那叫一个不手软#、#拉帮结派蛊惑圣上少不了他#等等等等标签的漂亮男子喊‘嫂子’,他就只想立马跳回湖里泡着。
但这是他贞哥的私事,而且陛下看起来也不甚在意、甚至有些乐见其成的样子……
…………哎,那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既然他两都已经纠缠了十多年,总不会比别的事来的要紧了。
纪宸予甩了甩头发,把水珠子甩得四下飞溅,又把长发拧干,道:“贞哥你倒是把这事儿藏得深,十几年了我们都没人发现……等等,你别跟我说上次你弑君,就是为了……???”
顶着自家弟弟不可置信的目光,老顾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平静道:“一半一半吧。半是为他抱不平,另一半则是为了咱天诏府。”
纪宸予皱眉:“此话怎讲?”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只效忠王权至尊的天诏府却不被新帝所喜,当时我等的处境是最为危险的。”顾贞看着夜空,目光暗沉不可辨,低声道:“从一方军阀的纪家军到建立独立于六部自有一套运行方式的天诏府,我们走的都是孤臣的路子,不结党不干涉朝政,甚至连娶媳妇都会避开容易有利益勾结的世家,我们这般路子,荣宠兴衰皆是取决于帝王一念之间。”
“当时那昏君听信谗言,在张晁老狗的蛊惑下已经有了要将我天诏府抹灭的心思……”顾贞一个眼神制止了纪宸予急切想要说话的动作,继续说道:“说什么功高震主,实则过河拆桥罢了,这也算是历来帝王常用的手段了,那昏君无才无德,自是害怕我天诏府有一天会举兵造反、将他轰下皇位的……而且他心里也知道,他既无法驯服我天诏府,我们一旦反水,以他那点子本事,是挡不住的。”
“而我们一不想起兵造反,二又不想任人宰割,所以啊……”顾贞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就必须要有个能镇住朝廷、吓唬那昏君的事物存在,并且是只要他们一想到要对我天诏府下死手就会心生忌惮、不得不退步或是放弃的存在才能行,若是他们没有顾忌,哪还有咱们现在站在这儿聊天啊,你、我、天诏府上下成千上万的人,怕是早就被个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坟头草都得三尺高了。”
纪宸予咬着下唇,神色沮丧而憋闷:“…………所以贞哥你就承担了这么个‘要顾忌’的角色?两年前的那次刺杀、后来种种叛逆举动、还有这次屠杀使团的事,都是为此?”
“你哥我也是没办法。”顾贞叹口气,眉宇间浮上丝丝烦躁:“咱老纪家一门子世代忠勇,断不可在我们这一代被安上反贼的帽子。老爷子过世、老爹、大哥、二叔三叔先后战死,咱们家就剩下你、翎哥儿和茗丫头三个纪家血脉,也就只能是我这个外姓养子才能展现出‘叛逆’而不会牵连到咱老纪家的声誉……那些人即使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也只能是说我天生反骨,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断不会把我的所作所为归在纪氏一族头上的。”
说着顾贞忽然一笑,抬手用力拍了拍纪宸予的肩头道:“不过这般行事也并非长久之策,我看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估计很快我就不用再继续这么折腾下去了。你小子倒是运气好,刚当上总督没两年,就遇上那昏君性情大变、开始干人事儿说人话了,多好!”
“…………”纪宸予听完这一般话,原是满腹的憋闷,刚想要安慰自己啊兄长两句‘你不是白眼儿狼’、‘这些年你受累了’之类的话,就被顾贞这一巴掌拍得一呛,顿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憋来憋去,顶着他贞哥大咧咧的打趣目光,小纪总督总算憋出来一句:“…………以后别老昏君昏君的喊,现在的陛下可不似从前了,绝不是昏庸之人。”
说到这个顾贞贞来劲了,摸着下巴嘀咕道:“嘿你别说,我也觉着这事儿奇怪得很,这一个人怎么就能忽然变成完全另外一副样子呢?你可不知道,你的陛下两年前都还是个热衷于斗鸡走狗、春歌艳舞的废物点心啊,这次一见,的确是不同了……跟忽然中邪了似的。”
「你说,陛下会不会是忽然中邪了?」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是在短时间内经两个人口中说出,而且不管是彭震还是顾贞,都是心思缜密、聪慧机敏之人,纪宸予忽然一愣,心中猛然飞逝而过丝丝奇怪的感觉。
…………怎么都这么说……
纪宸予脑子有些乱,一时之间并未接话。然而顾贞却是嗨了一声,一手揽过他的肩头、跟他哥两好地架在一起拖着他就走:“这些事儿都回头再说,走吧走吧,大晚上了,赶紧回家睡觉才是正经——诶哟喂这几天可累死老子了,赶起路来没日没夜啊!”
纪宸予一身湿地被他箍着脖子往外走,急忙道:“别、贞哥你放开我,我还得去看看陛下的情况!”
顾贞:“看啥看啊,云云已经赶过去了,有他在,你的陛下出不了问题。赶紧走赶紧走,我不能被人看着,得趁着这会儿人都在寝殿那边迅速出宫去……你小子!麻溜儿哈!”
“不是、我——”小纪总督倍感无奈,心忧帝王状况却又被自家兄长架着不得不走,挣扎无果后,也就只能无奈放弃了。
好吧……慕云起虽是劣迹斑斑,但行为处事最是周密不过的,更何况还有洪成在边上看着,把陛下交给他…………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吧??
被小纪总督寄予厚望的慕云起慕大人看着手里这条新鲜出炉的、用各式幔帐和床单撕开拼接而成的……‘白绫’,只觉得胃部在隐隐作痛。
“好,就这根房梁吧,它看起来像是承重梁,应该能扛住……”而他那位刚从湖里被捞起来、一次没死成、创造条件也要再死一次的帝王,却是已经为自己挑好了房梁,还搬来了凳子一把。
唐艾伦披散着头发站到了凳子上,满意地对着那根粗壮的房梁点了点头,转而向慕云起的方向伸出手,神色特么淡定自若:
“把朕的‘白绫’拿来,朕要悬梁上吊了。”
慕云起:“………………………………”
小慕大人捧着这条轻飘飘的布条,胃疼得他面目扭曲——
他即将目睹昱国的一国之尊悬梁上吊的场景……
老天啊,现在到底是陛下在做梦还是他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明明是【正剧】,你们为啥总在笑话我,我哪里沙雕了!(死不承认
唐霸霸:拿朕的白绫来,朕要悬梁了。
小纪:!!!!(吓到灵魂出窍
慕慕:……陛下,要不吃个饭再吊吧。
老顾:嘿哟昏君要上吊啊,麻溜儿的,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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