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可说好了,不得顶撞陛下、不得擅自胡来、不得趁机去纠缠慕云起……”
“唉行了行了, 你害有完没完!你贞哥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烦人的。”
“…………”恕我直言, 你不是像,你简直就是啊……
纠结了一会,纪宸予还是叹了口气,把腰间的金令牌解下来, 递给了他那在家里憋了三四天再也憋不住、蠢蠢欲动要往外跑的兄长, 又追着叮嘱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慕云起现在分身乏术,陛下未醒, 整个朝廷都乱作一团, 这个节骨眼儿上……”
“这个节骨眼儿上才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 我教过你的。”顾贞大剌剌接过来塞进怀里,反手去系黑金镶玉牌的腰带,朝纪宸予咧嘴一笑, 道:“而且我这是受命上任, 光明正大入宫,哪个敢查我。”
那你还问我要腰牌?!
顾贞系好腰带,展开双臂原地转了圈,向自家兄弟展示了自己这一身由礼部赶制、崭新崭新的禁军副统领轻甲武袍, 满脸的春风得意:“瞧见没,这可是你嫂子亲自嘱咐让人连夜做出来的,威风罢!”
“…………我不记得我有哪个姓慕的嫂子。”纪宸予看他哥那个得意样子, 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叹气到:“说真的,你可千万把你们的事藏好了,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他,他手头上的事情没有一个是轻松活,下面的人已经开始鼓吹他囚禁陛下的谣言,有些蠢蠢欲动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急着要进宫。”顾贞的声音依旧是那副粗旷不着边幅的糙汉嗓,听起来像足了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武将,实则反之,这货肚子里全是黑芝麻馅儿。他系紧腕带,一双虎目中飞快闪过阵阵暗沉:“因公,如今天诏府和他同时起复,我们两方势力同气连枝、文武结合才能压得住现在这番混乱场子。他麾下以文臣居多,这个时候天诏府不出面支持他,怕是有些武官势力会对他不利……毕竟武人的思想向来简单了然——没有什么难事是一刀杀了解决不了的,有的话就多杀几个。”
纪宸予沉吟片刻,也表示了赞同:“确实如此,如今局势混乱,我在宫外监督‘募捐’,宫中确实是少了些我们的势力……不过倒也不至于对他下杀手吧,昱京的武将们又不是没脑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大部分人还是有的。”顾贞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但姓张的一家子蠢货,怕是没几个人有那玩意儿。”
“姓张……”纪宸予一激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莫不是,张酬昆?”
“不错啊,心机头脑见长啊。”顾贞撞了撞他的肩头,脸上的笑意一沉,低声道:“我的探子传回来消息,说是那废物安排了人进宫,打算先下手为强。”
“!!!”纪宸予猛地回头看向他,声音立刻紧绷起来:“先下手为强?对谁下手?难道陛下也——”
顾贞神秘兮兮地朝他耸耸肩:“大概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次皇帝把老张家逼成这样……若不是战事将近国库空虚,想来云云也不会同意皇帝此般行事。”
“张酬昆那狗东西虽然没什么本事,他那母舅却是个有名的江湖高手,若是他求了他舅舅进宫刺杀,应该不会留几个活口了……别说皇帝和云云,怕是小太子也会被一刀杀了,不留后患。因私,我放心不下里面那人,得进去看着。”顾贞把随身的七宝柳叶刀拿上,看着刀面上反射的点点寒芒,眼神逐渐锐利。
“…………不成,我得和你一起进宫。”原本他现在该去处理刚抓回来的潜逃官员,但纪宸予几乎立刻就改了念头,当即要去换禁卫统领服饰进宫去。
顾贞一愣,道:“等会儿等会儿,你进宫嘎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没多大点儿事儿,不至于咱两一块儿进去守着。”
然而纪宸予却没理会他,只头也不回道:“就只准你放心不下慕云起,不准我放心不下陛下么!我也进宫,这事儿没商量!”
丢下这么一句,小纪总督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顾贞的院子,一路向自己院子奔去,端的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架势……
都把他哥给整蒙圈儿了。
愣了好半会儿,顾贞这才摸着下巴嘀咕道:“不是,老三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奇怪呢?”
自己放不下云云和他放不下皇帝能是一样的‘放不下’吗???
听着怪别扭的……
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顾贞撇撇嘴,也就放弃了。他看着纪宸予离开的方向,眼神中透出些许暗沉——
刚才那些话也就是说来糊弄老三的,他这次进宫的目的,保护慕云起只是其一,这其二嘛……
“贞哥!你还愣着干嘛,走了!!”
院门外传来自家弟弟的喊声,顾贞眼神一收,当他迈出院子时,脸上的神色早已散去,没留下丝毫痕迹。
“你急着去投胎呢,喊什么喊,来了!”
兄弟二人出了天诏府,骑上快马,朝着那皇宫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
而此时,顾贞和纪宸予不知道的是,他们担心的情况,已经开始往着最糟糕的方向行进……
…………只希望他们能够赶上吧。
在顾贞没有注意到的角度,纪宸予紧紧地皱着眉头,眼中的担忧根本无法掩饰。
陛下……臣马上就到了。
——
皇宫,群英殿——
“慕大人,礼部的折子被户部撂了,说是如今陛下举国之力筹集军资准备国战,无法拨出款项来进行重修祭天大坛之事。礼部的郑尚书正堵在正阳门口长跪不起,说是要等一个说法让他向皇室一族的列祖列宗交代!”
“慕大人,昱京之外的‘募捐’进度传回来了!说是有八百里加急的要紧事,请您立刻过目,我们得赶紧给信使递回信!”
“慕大人您看看这个,吏部刚刚送上来的单子,冯侍郎说是要请您务必过目,他就在殿外等着回复。”
“慕大人——”
“我这边更要紧!都走开都走开…………”
“前方的军情来啦!都让让都让让!”
……
慕云起被一群人拥在正中间,案牍上的奏折信件等等叠成一座小山,他手里拿着一本还没看完,下一封信件又从一旁递了过来,完全是一副目不暇接、分身乏术的忙碌模样……他叹口气,青黑的眼袋在白皙的肤色上显得尤其明显,显然是连日来连轴转留下的痕迹。
慕云起:“……各位都莫慌,六部奏折按照军、吏、户、刑、工、礼的顺序来,八百里加急的急件优先六部事物,那些个抗议的、等回复的都派人赶回去,莫要影响我等议事。”
顶着无数的琐事,慕云起长长地叹口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怎么还不醒来啊,他这儿快顶不住了…………
刚秩序了没多久的人群再度因为某个要插队的急件而喧闹起来,慕云起按着噼啪直跳的太阳穴,除了想叹气以外,实在是再无他想了……
而也因为慕云起被群英殿中的各项事务纠缠、再加之连日劳累导致精神不济,向来敏锐的小慕大人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在衰退……
人声嘈杂间,一个做宦官打扮、却身型异常壮硕的男子身影从群英殿门口一晃而过,在被前来送茶水的宫人们发现之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转角处的阴影之中。
…………纷乱之中,一直被打压的黑暗,终于开始伸出狰狞的爪牙,试图将所有事物都拖入深渊、与它一起,陷入万劫不复…………
——
皇宫,承庆宫——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财物轻……”闻君恩拖着那副破身子守了上午那班、以晕倒收尾后,小君泽就把自己的功课搬到了帝王寝室里,正小小声地一边读书一边抄写——很显然,小太子一觉醒来没能够把弟子规的下半篇背诵出来,果真被自家舅舅罚了抄写。
“长者立,幼勿坐、嗯、尊……尊什么来着……”五岁的小太子纠结地咬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地试着在盖住书本的前提下背诵,结果才背了没几句就又背不下去了。
“呜……”小太子泄气地趴倒在小书案上,嘟起嘴把毛笔架在鼻子和上嘴唇之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忧愁:“不行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父皇怎么还是不醒来啊……
屁股在垫子上扭来扭去好一会儿,完全无心学习的小太子最终还是丢下了笔,小腿一伸啪嗒啪嗒跑到了帝王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掀开幔帐,凑前去看那一躺就是足足四天的年轻帝王。
帝王悬梁上吊的事被洪成压了下来,还好那日目睹了帝王悬挂在白绫上这吓人场景的人不算多,事后都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了,这才让包括小太子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只得到一个‘陛下在与罪妇张氏交谈后突发急病,导致昏迷不醒’的版本——还好张明沁有先见之明跑路了,不然这会儿,她的尸体怕是都已经被乱葬岗的野狗啃光了。
至于闻君恩,在得到这个版本的消息、再加又听说母亲已然丢下他跑路后,当即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之后便是后悔莫及地涕泪满面,伏跪在帝王榻前守着,说什么也不肯走,直到跪晕过去这才被人扛回去躺着……
“大哥可内疚了,一直在哭,还咳血了……”小君泽撑着小脸趴在床边,朝那昏睡中的亲爹小声嘀嘀咕咕,精致的眉头皱得死紧,清澈的双眸中那浓重的担忧堆积得几乎溢出。
他想了想,依稀记得御医爷爷好像提过,可以时不时唤一唤,说不定陛下能听见的说法,便试着轻轻唤道:“父皇,父皇……父皇?”
…………
躺在床上的帝王毫无反应。
小君泽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再度尝试道:“……嗯、爸……爸爸?”
………………
“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醒来啊?”
…………………………
等了许久,还是未见亲爹有甚么反应……小君泽失望地嘟起嘴,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趴在床榻上,特别失落。
“爸爸…………”
……
…………
一声声还带着奶气的声音犹如一根绳索,牵引着那跨越时间和空间远道而来的灵魂缓缓归位、安歇于此……
“…………”
一片寂静之中,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小君泽没有发现,昏睡中的帝王犹如回应、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神经抽动般……尾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而他更没发现的是,此时此刻,在寝室门外值班的宫人队伍中,竟是混入了一个做低阶宫女打扮、身型却异常高挑的年轻‘女人’。
这一队换值的宫人完成交替,按照职务各就各位,而那名奇怪的宫女却正好是负责守在帝王寝室门口的传唤宫令。‘她’与小太子和昏睡不醒的帝王,也就仅仅是一门之隔。
天色,渐渐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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