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小心……”
“……呜、、”
第二天一大早, 就在早间的炊烟刚刚熄灭, 军队还在收拾行装之时, 一个拄着拐杖、一小步一小步龟速往前挪的少年皇子正满头大汗地进行着他被下达的任务——走路一百米。
屠长清心惊胆战地在他边上围着,想扶又不敢扶,只得密切关注着自家大皇子殿下的动作,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与此同时, 因伤势未愈不宜经常走动的年轻帝王也低调地坐在一边的板凳上, 同样密切关注着那只走了没几步就已经满头大汗双腿发颤的少年皇子。在看到自家老大一没留神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时, 他手中的桂花糕都被他下意识一用力,捏了个粉碎。
“……陛下莫急, 您看——”唐艾伦一直关注着老大, 纪宸予却一直关注着他, 在看到帝王这样堪称急切的小动作后,小纪元帅心中一暖,出声安慰的同时指了指那个摔得头昏眼花趴在地上的大皇子。
只见那已经有好几年未能站立行走的少年皇子咳嗽着呸呸两声吐掉了满嘴泥沙, 在自家侍读凑上来要扶他起来时, 竟是倔强地推开了他的手,硬是梗着脖子要自己爬起来——
他挣扎了老半天,无力软绵的双腿差点让他再度一脑袋再进土里,即使衣衫沾满灰尘泥土、就连那张俊俏却异常消瘦的脸蛋也沾上污渍, 但他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了起来。
“呜、、”闻君恩双臂下架着拐杖,疲软的双腿直发颤……他站在原地缓了缓,一咬牙, 还是迈开了脚步,继续行走。
“殿下………”屠长清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的担忧,但他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在闻君恩身侧,默默地守着他。
两个少年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艰难却又坚定地……逐渐迈步前行。
唐艾伦将这幅画面看在眼里,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止不住地想要上扬。
对了,这才像个皇子的样子嘛……
“想必再过不久,大殿下定能像陛下所期望的那样,成为我大昱的栋梁之才罢。”
纪宸予的声音平静而略带感慨,悠悠从身侧传来:“感觉只是很短的时间里,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
唐艾伦依旧密切关注着那个如同三岁孩童般在一点一点学习走路的大儿子,他听到这话,脸上神色未见波动,但心里却忽然警觉,不动声色道:“……世道变迁、沧海桑田,本是这个世界的基础法则,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的。”
年轻的帝王侧过脸,看着那个虽然年纪不大、但神色举止间已经初显大将风采的少年将军郎,问道:“这般改变不好么?难道你更喜欢之前那个样子?”
“臣并非此意!”纪宸予急切地摇头否认,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卡顿了一下,只轻声道:“……只是觉得,因着陛下的改变,好多难以被改变的人也随之改变了……这很不可思议。”
“陛下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纪宸予直直地看着帝王的双眼,认真地用强调语气这般说着,似乎想要向帝王传递他此时的想法,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认真严肃,充满了他个人特有的真诚和纯粹:“臣心中的不忿、文武百官心中的猜忌、慕丞相心中的仇恨,都是因为陛下而发生了改变,而且是向着好的方向变化。如今连大殿下也在试着改变……臣觉得,这都是陛下的功劳。”
纪宸予:“是因为陛下,大昱才有了起死回生的生机。臣也是。因为您的赏识,臣才能除去心魔,再上战场,达成夙愿……臣记在心里,一直都记着的。”
是眼前这人在他最黑暗的人生阶段为他推开了窗,放进来缕缕阳光,拯救了他那片壮志未酬、压抑苦闷的枯槁心田……他会记住他的恩赐,并且在往后余生牢牢紧记,不会遗忘的。
“臣此生属于您,臣是您的私有物,臣会永远记住这一点的。”
年轻的少年将军郎这样说着,神情严肃得堪称执拗,那双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的帝王,双眸明亮而坚定,仿佛漫天星辰尽数坠落其中般——
他的眼中,有光。
“…………”
小纪元帅的表情太过认真、双眸过于明亮、说的话又很感性,唐艾伦平时硬气惯了,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只是心中无法控制的……缓缓涌上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涩意。
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来霸气逼人说一不二的小唐总,竟然感觉脸上有些冒热气。他撇开视线,声音有些沉闷:“……等你娶媳妇后你绝对会后悔说过这些话的。”虽然这小子只是在重复他之前说过的话,但……
…………之前没觉得,但这会儿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总觉得变了个味儿似的……
他这话说得也……太奇怪了吧。
纪宸予不大看得懂唐艾伦此时堪称万年罕见的‘羞涩’表现,只当是他说话太直冲突了帝王,连忙告罪道:“呃、不是的,臣怎会后悔、不对、为什么是娶媳妇后……呃这……唉——是臣唐突了,请陛下赎罪。”
“…………”因眼角浮起的丝丝红晕过于明显而转开脸、装作认真看大皇子那边的年轻帝王偷偷地瞟他一眼,见他当真是一副羞愧难当的惭愧表情,有些讪讪地扶了扶额头,甩手道:“你快别说了,越说越奇怪……”
虽然从小到大听了不少的夸奖,但像小纪元帅这般直接又真诚的………
唐艾伦垂下头让散下来的发丝挡住大半张脸,默默地……脸红了。
唐艾伦:“…………”
纪宸予:“…………”
君臣二人一个懊恼地站在原地急得直挠头、一个默默垂着头视线飘逸不定眼角飘红,一时之间皆是无言以对。
啧啧啧……
也太特么尴尬了吧。
二人身后三步之远的一个装满了物资的板车后面,早已暗搓搓听了许久墙角的顾贞砸吧砸吧嘴,老神在在地继续往嘴里塞了颗瓜子,嗑得特别起劲儿——
他家老三绝壁是对皇帝有意思!
老顾仗着四周军士收拾行装人生嘈杂,卡擦卡擦磕了一地瓜子壳了,他在这儿蹲了这么久,听的、看的、无一不在明里暗里体现出这么个信息——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情,他这三弟绝壁是栽皇帝手里了,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卡擦、”顾大将军皱着眉头,瓜子无意识间越嗑越快,神色并不见轻松,还喃喃自语般嘀咕着:“……这咋整,要不是还好,若真是那种……啧,咱老纪家岂不是要断香火了?”
…………不成,得抓紧时间了。
顾贞把最后一颗瓜子嗑完,呸的一声吐掉瓜子壳,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凝重。
看来是等不到见国师了。
得在老三自我确定之前把这事儿搞清楚,若是晚一步,可就真棘手了……
板车之后的顾贞神色凝重,板车前面不远处,因为小纪元帅忽如其来的一番堪称‘表白’的自我陈述而陷入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里的君臣二人,也不大轻松。
太尴尬了……
他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尴尬过。
这年轻帝王和少年将军郎二人此时的感受竟然也是难得地重合了……
两人心里都在盼望着赶紧来点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只要是能打破此刻的尴尬就好,谁都行、什么都可以!
赶紧打破掉现在这种尴尬吧救命——
“啪啦啪啦——”
而就在二人尴尬得就要豁出去尝试尬聊之前,忽然从天而降一位浑身雪白、双爪朱红的特殊访客!它熟练地拍打着翅膀飞往衣服上有天诏府火焰盘云纹样的纪宸予,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小纪元帅向他伸出的手臂上,并骄傲地仰着头朝他伸出一只朱红的小爪子。
“……是昱京的消息。”纪宸予看了眼那绑在信鸽足上的小竹筒,凭借着上面的特殊标记判断出了这位小信使的来处。他利落地取出竹筒里的纸条,在看到纸条封口处的鲜红群英殿印章样式后,转身递给了帝王:“陛下,是给您的。”
“……”唐总隐晦地向那还在歪着头整理羽毛的小信使投了个堪称感激的眼神,连忙接过纪宸予递来的纸条,细细阅读。
“…………”纪宸予抚摸着那乖巧停在自己胳膊上等待回信的小信使柔顺的背羽,偷偷用眼睛余光去看那背对着他正在看信件的年轻帝王,不知道是懊恼还是窃喜地,下意识抿紧了唇线。
而一秒切换工作状态的帝王此时却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他快速看完寥寥几句的纸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在鹿城……怎么会都凑都一起去了。”刚才的那阵悸动和尴尬都早已被掀到脑后,帝王皱着眉头,因着这份来自慕云起的短信,他心中隐约升起来阵阵不安。
“鹿城?鹿城怎么了吗?”纪宸予听到了熟悉的地名,开口询问,却被帝王递了个复杂的眼神。
唐艾伦一边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一边沉声道:“慕云起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在鹿城发现了国师的踪迹……还有那个张明沁,也在往鹿城去。”
“张家女?!她怎么也……”在张酬昆没犯下大错之前张明沁就已经被彻底撸了品级和身份,即使她后来犯下逃奴之罪,但她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母,所以如今众人皆以张家女称呼她。纪宸予听到这消息,只觉得匪夷所思,一边看那纸条,一边皱眉道:“那鹿城乃是边关前线的城池,此时最是动乱,她往那边凑作甚?”
“朕也想知道。”唐艾伦双手成塔状放在唇前,陷入了思索。
国师、张明沁、西狄……
那鹿城……可不止有这么些人。
“…………秦子峥也在那。那个女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唐艾伦极其轻微地呢喃着,纪宸予没能听清,但看帝王的脸色就知道此时并不是个追问的好时机。
唐艾伦想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先把这事儿放下:“大军收拾的差不多了,你把那两孩子送回去,朕先回车上了。”
说着也不等纪宸予回复,满腹心事地沉着脸转身就走。纪宸予超周围守着的禁军将士们挥挥手让他们跟上,自己则是领了命令留在原地,准备去送大皇子和他的侍读小屠大夫回去。
纪宸予一直看着帝王的背影缓步走远,直到他在洪成的搀扶下上了御驾,进了车厢,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又站了一会儿,同样满腹心事的小纪元帅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
“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对陛下说那种话……”纪宸予扒了扒头发,懊恼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你们只能忠于朕,你们只能属于朕。】
【纪宸予,你纪家军、天诏府、包括你纪氏一族,通通皆是朕的私有物!这一点,你给我记牢了!!】
“…………”
宣政殿上,那年轻的帝王霸气宣示主权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翻滚,那人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像是刀刻入他心中般清晰明朗……
……他大概是记得太牢了,才会一时糊涂,对陛下说了那般冒犯的话吧。
‘臣此生属于您,臣是您的私有物……’
“………………我当时是疯了吗?”
事后才回过劲儿来、发现那句话实在是超脱凡俗的不妥,纪宸予捂脸低低呢喃了一声,整个人轰的一声红成了只煮熟的大虾。
完了,他该怎么跟陛下解释,他真不是那个意思……
唉————
……
纪宸予缓了缓,用尽这辈子最大的自制力把脸上的红晕给压下去,这才转身去寻大皇子了。
……这事儿他是真的不敢再提了……现在只能希望陛下英明,别误会了他的一片忠心吧……
……
…………
孩子你想什么呢。
别说你的陛下了,现在连你亲哥都觉得你们老纪家大概是要绝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抱歉,老岁最近被单位紧急征调去支援防疫工作,风里来雨里去的挨家挨户落实情况……
未来的半个月我都要去参与防疫工作,尽量坚持日更,抱歉哈,就是这半个月,请大家千万别放弃老岁啊嘤嘤!老岁是青年志愿者又是预备党员,防疫任务比较重,但老岁真不会弃坑的!真的!
BTW:你们天天嗷嗷叫要吃糖,嗯,来,唐总和小纪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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